十七世纪初,佛兰德画家大扬·布勒哲尔,画了一幅小巧精致的静物写生——玻璃瓶中的插花。他用铜板作画,因此,油画色彩的亮度和饱和度得到了加强,画中繁花更显生机盎然。

  画面中,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竟插满了水仙花、菊花,以及其他各种花,炫目亮眼,色彩纷呈。画面顶部,两朵花圆润饱满,丰腴柔美,似熟透之果实,夺人眼球。一朵是淡粉色,另一朵由下而上黄红双色渐变,别致而动人。两朵都是郁金香。

  这幅静物写生是来自香港的一幅私人藏品,它是第一幅表现荷兰花卉的画作,本次在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首次展览,单列于一个陈列室。这次小型的免费公开展览,展现了由布勒哲尔创始的荷兰花卉画派两个多世纪的历程。展出的22幅作品都颇具意境,引人入胜。而在这之中,郁金香,独占鳌头。

  你可能会说:“那又如何?” 荷兰的画家画其他各种花的也很多,比如鸢尾花和蔷薇。然而,在十七世纪的荷兰共和国,郁金香,可谓是声名狼藉。那个时代,就是我们说的“郁金香狂热”的时代。那时,投机者通过售卖郁金香球茎,大发横财,后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整个郁金香市场轰然崩溃。自此,郁金香狂热,作为经济泡沫的首例,常被提及以警醒世人。

  (在扬·布勒哲尔对1640年的郁金香狂热的讽刺作品中,他把那些投机者描绘成“没脑子的猴子”)

  1608年之后的两年里,布勒哲尔继续他的静物写生,这个时候,距后来郁金香经济泡沫的爆发还有几十年。布勒哲尔与他同时代的画家,比如大安布罗修斯·博斯查尔特,都为花作画。当时,有身份地位的植物学家以及阔绰的鉴赏家都痴迷于园艺,掀起了一波新潮,而布勒哲尔他们,正是迎合了这一潮流。十六世纪九十年代,在那些园艺的领军人物之中,植物学家卡罗勒斯·克鲁修斯,在荷兰的莱顿大学建立了一个植物园,此举意义重大。

  此外,克卢修斯在莱顿大学另有一个私人花园。在那里,他培育出了属于他私人收藏的郁金香球茎。奥斯曼帝国曾培植郁金香几十年,而那些园艺师并不懂行。当时,郁金香从帕米尔高原和中亚的天山山脉一带引进到西欧,对他们来说,郁金香是来自异国他乡的新奇事物。但后来西欧人也觉得难得要领,于是,激起了克卢修斯等其他学者的兴趣。

  克卢修斯在他垂暮之年,竭心尽力研究郁金香。通常,一年之后,球茎会突然“断掉”,即,原本开单色花的品种可能会开出如羽毛或火焰般纹样的、不只一种颜色的花,这着实令人费解。克卢修斯对这一现象颇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多年以后,十九世纪时期,研究者发现这种成纹效应是由病毒引起的。但,在十七世纪时,人们还无法理解,因此,在当时的荷兰共和国,这种有着奇特纹样而各具特色的郁金香,虽然携带病毒,但仍然是比健康的郁金香更受欢迎。荷兰的植物学家竞相培育出越来越漂亮的各种杂交郁金香,被称为“栽培品种”。

  十七世纪早期,一群有名望的学者们开始相互交换这些栽培品种,包括插条、种子、球茎。交易网络日渐扩大,从荷兰本土拓展到国际。伦敦国家美术馆荷兰花画展的主管贝斯·威丝曼说:“当时,交易网络扩大之后,交易就不仅限于认识的朋友之间了,学者们也收到来自素不相识之人的交易请求。因此,他们开始了商业贸易。日后,交易网络越来越庞大,却也越来越脆弱。”

  郁金香狂热的风靡恰逢当时繁荣的历史时期——尼德兰联邦时期。十七世纪,尼德兰联邦统治了世界贸易,成为当时欧洲最富裕的国家。因此,不仅贵族公民,还有富商、甚至是中产阶级的工匠和零售商,发现他们有闲钱花在名贵花卉这样的奢侈品上。

  (十七世纪一幅匿名的水彩画,画的是“永远的奥古斯都”,荷兰郁金香狂潮中最名贵的品种。)

  早在1623年,一位郁金香鉴赏家,花费12000荷兰盾,价值相当于阿姆斯特丹一栋精致的连排房屋,培育出了十个“永远的奥古斯都”的球茎。“永远的奥古斯都”美丽非凡,且稀有罕见,是人们最梦寐以求的品种。即使有交易签约也不一定能得到它。

  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消息传出后,郁金香球茎价格飞涨,越来越多的投机者涌向市场。历史学家迈克·达什在他的《郁金香热:世界上最让人梦寐以求的花的故事和它引发的狂潮》(1999)一书中,指出了郁金香市场的纷繁复杂及其薄弱之处。

  让人好奇的一点是,在十七世纪的郁金香市场,人们并不交易花本身,而是交易那些稀有且很受追捧的球茎品种。结果,正如达什说的,那就是“今天我们说的期货市场”。那时,郁金香甚至直接被当作现金使用。1633年,房产可以通过一把郁金香球茎售卖。

  (在亨德里克的《傻瓜们的植物运货车》这幅作品中,花之女神正把哈勒姆(荷兰西部城市)的织工们引向波涛汹

  当人们获悉仅仅通过买卖郁金香球茎,就能获得如此前所未闻的高额利润,他们决定也放手一搏。于是,郁金香的价格一路飙升。1633年,一个“永远的奥古斯都”球茎已经卖到了5500荷兰盾的高价。而到了1637年一月份,它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番,约为10000荷兰盾。达什在书中总结道:“这些钱足够一个荷兰家庭半生衣食住的生计了,或者足够在阿姆斯特丹最繁华的河道处买一栋最豪华的房子了,还是带了马车房和一个80英尺长宽的大花园的那种。那时候,阿姆斯特丹的房价与世界各地的高价房持平。”

  1636年末的冬天,郁金香狂热达到了顶峰,同样,也到了危急关头。当时,尼德兰联邦成千上万的人们,包括制鞋匠、木匠、砌砖匠、木雕艺人,都沉迷在疯狂的贸易之中,他们通常在酒馆的后屋密室里交易,那里总是烟雾缭绕,乌烟瘴气。(酒精也是让他们心智迷乱的因素之一。)一些球茎甚至在一天之内转手十次。

  过不多久,一夜之间,酒馆的交易消失得无影无踪。1637年二月初,郁金香市场轰然崩溃。因为大部分的投机者已经连最便宜的球茎都买不起了。需求瞬间消失,花的价格跌倒之前的十分之一,造成了许多人的金融灾难。关于债务的争议也一直持续数年。

  (荷兰画家扬·梵·海以森的《陶罐中的花》是郁金香狂热过去一百年后的作品)

  这场狂热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郁金香市场的崩溃并没有泯灭荷兰人对花的爱好。至少,在艺术上是这样。荷兰的花卉绘画两个世纪以来一直居于首位。其中也包括郁金香,比如,扬·梵·海以森的《陶罐中的花》。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几乎没有一幅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花卉画作留存下来,也就是整个荷兰共和国被郁金香狂潮所控的年代。威丝曼主管说:“十七世纪三四十年代确实是花卉绘画的一个断层,我也无法解释清楚。”也许,至少有几年,由于郁金香狂潮的过分火热,以及之后它带来的记忆创伤,让荷兰的艺术藏家们厌恶反感,因此连看一眼墙上的花卉画也不能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