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农业是现在相当流行的概念,中科院的有机农业项目在不少人眼里更是高大上,但我其实是根据《齐民要术》,向1000多年前老祖宗们学习的经验。总结出这一套有机种植苹果的方法,花了我六七年的时间;再多说点,能追溯到20多年前。
我出生在盛产苹果的山东栖霞,从小在果园长大。作为一个6岁上树、10岁下地的小男孩,我渐渐发现,自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种纯天然、有收获的环境。也正因此,初中毕业时,家境和成绩都还不错的我就和父母提出了要回家搞果园,结果还是被逼着上了高中。闷闷不乐到高三,我才发现,原来大学也有农业专业啊。违背父母“从文”的期待,我选择了自己喜爱的方向,也终于有了奋斗的动力。更难得的是,因为读书的地方和中科院有机水果实验基地很近,我大二就开始跟着植物学家蒋高明老师做研究,还逐步把待验证的技术试用在自己家的果园。
至今,我还记得尝到自己种的第一批有机苹果时的喜悦。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吃到最里面还有糖分凝聚而形成的“冰糖心”。看着那些内心透亮,外表鲜艳的果子,未来的规划一刹那就明确了。接下来几年,随着技术的不断完善和经验的不停积累,有机苹果的产量由最早的每亩三四千斤,变成了如今的7000多斤甚至9000斤,而且基本没有波动。
看到这,不少懂行的人可能会质疑:化学农业种出来的苹果亩产尚且稳定不到6000斤,有机苹果的产量怎么比它们还高还稳定?其实,这里面有漫长的科学实验过程。但简单说起来,都可以用找回传统农耕文化这一措辞来解释。
古代讲究“顺天而为”,不要过分干预自然。因此现在的我们不施农药化肥,只用天然但又科学系统的办法增加土壤养分。短期来看,这貌似会缩减产量,但其实自古以来农业最根本的,正是自然而肥沃的土壤。苹果甜不甜,产量高不高,靠的全是土里的有机质和有益菌。一把化肥撒下去,好东西全都没有了,存活下来的大部分是有害菌,果树也因此病怏怏的,再为此喷上农药,恶性循环下去的果子质量自然越来越差。
过去还有个理念是“天人合一”,说人应该在理解自然规律的情况下行事。具体到苹果上,这指导着关键的去枝环节。去弱枝能够把树木没用的枝叶去掉,从而合理分配养分以结更多果,能不能剪对、剪合适,正是考验农人对自然的了解。而这,也是我被农友们认作“痴人”的原因。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能记住每一棵果树的样子,甚至给它们起名字,有时还会安慰产量过高的树木“今年辛苦了,明年少长点”的痴人。其实,我并不是走火入魔了,这是6年现场试验的结果,以及为了后续的数据研究:记住每一棵果树的情况,能够有针对性地进行修剪;不让同一棵果树连续多年高产,其实是一种可持续发展,让它有充足时间囤积养分。
在自己的实践中发现传统和科学居然有这么多交汇点,会有很奇妙的感觉。但另一方面,想把有机种植落实下去,又有非常大的难度。首先,是整个市场都缺乏最质朴的信任感。我曾经的师傅、现在的导师蒋高明前阵子做了调查,发现市面上很多通过有机认证的农产品,质量甚至不高于最普通的化学催熟产物。在这些黑心的生产者和销售者面前,本就孱弱的有机产业其实是危急的。
其次,朴素的农民们也容易陷入怪圈。在我的老家栖霞,有不少果农跟着我学种植。但指导一段时间后,我总会发现他们的提升并没有期望的那么大。到他们地头一看,去枝的方法依旧不科学,这些老人会不自觉地照搬这十几年来积累的错误方法,对于几百年前的理念,反而无比担心和忧虑。更典型的例子是,这些老人一发现果树上有少量蚜虫,就会忍不住想打农药,即使我劝解他们也寝食难安。但事实上,适度的虫病反而会让水果更甜、产量更高。简单来说,这是因为虫会杀死本就难以开花结果的孱弱枝叶,相当于又完成了一次去枝。
不得不说,小时候的自己喜欢果园,纯粹是因为欢乐,而现在,劳累以及责任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由于常年做高负荷的农活,26岁的我就身体多处劳损,但即使这样,我依旧会在收获时无比满足。下一步,我希望把产量进一步提高,让现在十几元一斤的有机苹果降价到几元,使更多人都能吃到真正甜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