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当然不是某某自然景区,那种买一张门票便能享受的直进直出的旅游式体验,那是有人的山,是供人观赏的山。
我说的山,是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某一座山峰,喘息甫定,举目四望,却看见远方仍是重重叠叠的山影,在无声地向你召唤。
群山叠嶂、悬崖峭壁,绝美风光、万分寂寥,在重庆,有一群人面对的正是这种山。最近,我到重庆市开州区采访了获得2023年度“感动重庆十大人物” 特别奖的重庆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崖柏科研团队。
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们潜心攻关十几年,扭转了崖柏极度濒危的状态,更是因为这是一支了不起的队伍。
团队负责人杨泉是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与山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他,发须皆白。或许是雪宝山真有灵气,他看起来倒线年,杨泉参与筹建雪宝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他认为,要有效保护好崖柏,就要精准掌握保护区内所有野生崖柏的生长情况,同时进行科研观察,逐步破解崖柏的更多未解之谜。
为此,10个人的科研团队逐步组建完成。除了杨泉,还有已在深山坚守10年以上的黄吉兰、张光箭、周李萍,以及后来加入的邬黎、朱志强、王雷、吴浩、蔡松余、邱宇华。
手扳岩、王家岩、骆驼峰……为了探寻崖柏,他们几乎走遍了保护区每个角落。行走在悬崖峭壁,露宿在山涧野外,抓过毒蛇、对峙过黑熊。听到这里,我觉得这个故事已有几分色彩。
杨泉打断了我。“让你来一个星期可能你会觉得新鲜刺激,但如果是一个月,又或是一年呢?”杨泉的话让我有些汗颜。此刻,看着他的白发和胡须,我感到一阵寂寥涌上心头,那是理想信念与万顷深山碰撞后留下的“伤痕”。
一开始,崖柏扦插繁育用的是野生老树枝条,但枝条生根寥寥无几。事后分析原因,是老树生命力太低。
后来,改用种子繁育成树的枝条,但生长状况也不理想。看来生根剂、消毒剂、营养剂等配比不能完全照搬其他扦插植物。
再后来,调整药物配比,自配树苗基质,这次居然成功了,扦插苗成活率达到25%。
一年又一年改进技术、总结经验,2019年,该技术终于成型,扦插苗成活率超90%。
2020年起,保护区决定建设崖柏规模化繁育科研基地。在人员不足、资金缺乏的情况下,团队成员全程参与、日夜奋战,一年时间,出圃苗木达100万株。
没有人在意今天是工作日还是周末,因为从睁眼到闭眼,面对的全是工作,今天干不完的,明天接着干。家属上山探亲,看见队员们深陷的眼窝和黝黑的皮肤,所有的家长里短瞬间只剩下心疼和关切。
这个团队里,有在山林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也有刚入行的年轻人,他们之前是城里娃、外乡人……但在这里,他们全都一样朴实、纯粹。而这,都源于他们对自然的责任感,究其根本,这份责任感是对自然保护事业的热爱,是对大山的热爱。
车子在满月镇甘泉村路边停下,我们沿着不足半米宽的生产便道往田野深处走去,几个自动化实验大棚呈现在眼前。
杨泉说,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地址,他们准备在这里大展拳脚,种上桦木、槭树、连香树等植物,当然,还有他们最珍惜的崖柏。
队员们说,想让崖柏走出雪宝山,到更多地方去。现在,崖柏已经去到了内蒙古大青山、云南高黎贡山保护区等8个地方开展迁地保护和适应性研究,目前情况很乐观。他们更远的梦想,是让崖柏从珍稀濒危物种名录中除名。
夜幕四合、鸟雀归巢,我们才匆匆下山。临行前,杨泉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小瓶子,向我介绍起来:这是他们自主研发、自购设备,利用废弃崖柏枝条成功提取的崖柏精油,有极大的医药价值。“我研究了一辈子崖柏,但我感觉它还有许多未探明的知识。”杨泉兴奋地说,“希望到你们下次来时,能看见漫山遍野的崖柏树苗。”
看山一日,读山数载。对于人类来说,山,绝不仅是供人观赏的风景。每一座山,都是一部卷帙浩瀚的百科全书,承载着生态文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