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园林这座人工自然博物馆中,石头象征着死亡,水象征着虚空,那并列其中的植物则象征着无处不在的生。
人存在于生生死死的重叠交响之中,无情草木也被赋予了生命的万千欲望或体悟。
我们的祖先并不将植物粗暴划入“低等生物”阶级,反而将之视为轮回的一站。枝干、叶片或花蕊,与腰肢、发肤或面庞一样,都是万物之灵的容器,梦幻泡影之相。敞沐天地之间的草木,甚至比俗世中人更有智慧和情义。
匠人石在齐国曲辕找到一棵被当地人视为社树的栎树,这棵栎社树周长百围,树梢高临山巅,他却对这棵足以造十余艘大船的巨木不屑一顾。因为在匠人石看来,这是一棵无用之木,其木材造船会沉没、做器皿容易毁坏、做屋门会流脂而不合缝,做梁柱也一定遭受虫蛀。
清代,郎世宁《嵩献英芝图》,绢本设色,242.3×157.1cm,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庄子实际上是以栎社树的意象发展了老子的无用之道。老子曾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故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人活着时筋骨柔软,死后则变得僵硬。万物草木生长时是柔脆的,死则变得干枯坚硬。所以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具有生命力一类。因此,打仗逞强不能获胜,如同树木繁盛就会遭受砍伐。凡是强大的,反而处于不利地位;凡是柔弱的,反而处于上方。)
元代,吴镇《双松图轴》,绢本水墨,111.4×180cm,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楚”的古字意为茂泽林木中的国度,《楚辞》即为幽暗植物间闪烁行走的歌声。
明代,吕纪《牡丹锦鸡图》,绢本设色,184.3×100cm,现藏于中国美术馆
在浪漫楚地信仰中,原始植物崇拜带有强烈的巫术色彩。《九歌》中植物的蓬勃生机象征其旺盛的生命力,它们是两情相悦的媒介,抑或如胶似漆中的胶与漆本身。许多记载中的植物确实带有催发情欲、提高生育能力的功效,与生存繁衍密切关联。
院山鬼手中的植物,是神秘的青春之剂,也是神圣的欢愉之泉。植物,即是诸神的代言或化身。
楚辞之后,屈原在《离骚》中罗列数十种植物,他以花草为衣,思念哀泣之时也拿各种兰蕙香草鲜花来擦拭自己的涕泪。屈原在《离骚》中的形象开始逐渐与植物融为一体,人类与植物之间的鸿沟被屈原强烈的激情、爱恋、思慕与欲望填满。他似乎成了希腊神话中的Narcissus,顾影自怜,幻化为水中仙草吟唱着浓情蜜意的山鬼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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