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崔莹博士出版的第三本关于英国插画的书。在世界各国的二手书店淘古旧的插画书向来是她的爱好。早在2016年,她就出版了插画系列的第一本书《英国插画师》。紧接着在2019年,她又出版了《英国插画书拾珍》,分享了更多她在英国书店淘到的插画书。

  这次,她的灵感来自于从格拉斯哥大学附近的伏尔泰&卢梭书店淘到的小册子19世纪英国插画师、植物学家爱德华休姆的彩色版画,并以此为基础,讲述在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期间,她是如何在旅行受限的情况下开始关注身边的花草之美。当然,这并不是一本植物百科全书,而是拥有极强个人风格的随笔小文系列,穿插着生活叙事以及欧洲史视角(尤其是苏格兰文化)下的花语诠释。

  如果有人好奇,在数字时代,我们为什么还要阅读纸质书?那么这本书就是很好的答案。爱书人对纸质书的第一印象,往往不是来自于书籍的内容,而是材料的质感。这本书采用了精装书的装订模式,封面考究,刚翻开就能发现一枚精美的藏书票,来自于英国著名的V&A(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馆藏的印花棉质装饰布。现在,我们已经很少在出版物中见到藏书票了。选择这枚微型版画,蕴含了全书的创作理念花卉的日常生活美学、旅英生活的体悟,以及英国古典版画背后的文化内涵。除此之外,作者所写的150种花,都配有对应的彩色版画,读起来赏心悦目。内页文字的颜色、字体以及排版,想必都是下了很大功夫设计的。仅以美学的角度来说,这本书也很有收藏价值。

  在消费社会中,花之语是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的符号。对于只在重大节日买花的人来说,他们并不是购买花本身,而是购买商品的符号价值。这些符号已经深入人心。例如,玫瑰代表永不磨灭的爱意,康乃馨代表不朽的母爱,它们也因此成为了情人节和母亲节的宠儿。然而,在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花不一样的花语和故事。玫瑰有许多品种,其中法国玫瑰、腓尼基玫瑰、麟香玫瑰均源自犬蔷薇,也称为野玫瑰。

  在英国,犬蔷薇果是小孩子恶作剧的道具。他们会将果子内的绒毛制为“痒痒粉”来进行恶作剧。历史上,红白玫瑰是英国都铎王朝的王室勋章。除此之外,白色野蔷薇被称为“女王的玫瑰”,象征韧性和童贞。在不同时空背景下,花语有着不同的意涵。对于16世纪的英国民众来说,佩戴红白玫瑰以及白色野蔷薇不是为了展现对情人的爱意,而是象征着对伊丽莎白一世的喜爱和忠诚。

  对于康乃馨,本书提及了它与母亲节的关系,但是却将更多笔墨放在它与牛津学子的关联上。对于牛津学生来说,戴康乃馨上考场能够带来好运。而且,如何正确佩戴康乃馨也有讲究,甚至写在了学校官网上!第一场考试佩戴白色康乃馨,第二场考试佩戴粉色康乃馨,第三场考试佩戴红色康乃馨。关于为何要这样佩戴,民间有着不同的说法。类似这种英国在地文化,书中还提及了许多,例如戴上棣棠花预测与暗恋对象的未来、用牛眼菊来占卜爱情、把报春花放在家门以保平安、用山楂树的花枝驱魔等等。另外,还有一些与花相关的英国民间儿童游戏。这些小故事无疑增添了许多趣味性,也能让中国读者们体会到,我们熟悉的花草是怎么被不同文化的人看待的。

  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本书对花语的挑选和诠释充满了主观色彩。这不是对本书的批评。如前文所述,这本书无意于成为一本植物学学术著作。因此,随笔的写作方式显得更为轻松,也更有可读性,不会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失去兴致。而且,这些花都是作者亲自遇见,甚至亲自在她家的“白桦山小花园”种植过的,这也让本书更加接地气,具有浓厚且亲切的生活气息。提及英国,很多读者想到的都是“英伦文化”,对苏格兰不甚了解。但是,苏格兰也同样有着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

  长居爱丁堡的崔莹博士,特意为我们介绍了许多苏格兰的花草秘事。例如,山茶花和棣棠花最开始都是由苏格兰人从中国带到英国的。同样的,爱丁堡植物园中大部分的杜鹃花品种也是由苏格兰人乔治福雷斯特在中国发现、搜集并带到英国的,这让作者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快乐。

  苏格兰最具代表性的花,莫过于帚石楠和薊花。帚石楠常见于苏格兰的荒野,拥有强韧的生命力。它有着许多功能,能用于建筑材料、花蜜、药物、染布和羊毛织品,甚至还能用来酿威士忌。本书也指出,帚石楠在苏格兰的历史上起着重要作用。当乔治四世第一次访问苏格兰时,他特意在帽子上佩戴了帚石楠以拉近与民众的距离,这也为他赢得了民心。如今在爱丁堡市中心树立着他的雕像,苏格兰的一种帚石楠也命名为“国王乔治”。同样在市中心有纪念雕像的,还有苏格兰文豪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他是帚石楠的忠实粉丝,在他的诗歌中,屡屡可见对帚石楠的赞美。帚石楠在苏格兰的花语是勇敢、坚强和独立,也被视为苏格兰的精神象征。

  同样象征着坚强和独立的,还有苏格兰的国花薊花。蓟花浑身带刺,生活在荒野,正如苏格兰人反抗不屈的民族精神。苏格兰的游客,很容易在旅途中遇见蓟花,例如五便士的硬币图案、苏格兰皇家徽章和爱丁堡荷里路德宫陈列的蓟花勋章。我所熟悉的例子是,苏格兰社会科学研究生院,也是英国最大的资助和培训社会科学博士生的机构,它的形象徽标就是大翅蓟。有趣的是,同样崇尚独立和自由,爱尔兰人却喜欢马蹄莲,而且与蓟花的花语竟然一致。

  由此可见,花语具有历史诞生的偶然性,并且在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下,有丰富多样的诠释。不像蓟花有着统一的、强烈的民族性意涵,马蹄莲可以是肃穆圣洁的,也可以是性感诱惑的。书中提到,“马蹄莲”这一中文名容易引起误解,因为它既不是莲花,也不是水生植物。不过,它还有另一个常用的中文名“海芋”。它不如“马蹄莲”一样美丽且引人遐想,但确实能够暗示它与芋头、魔芋、鹅掌芋等同属于天南星科的亲近性。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收到这本书时,我刚参观了巴黎奥赛博物馆的大展“梵高在瓦兹河畔奥维尔的最后几个月”。这是首个以他去世前两个月的作品为主题的展览。在观展时,我被梵高厚重、扭曲且充满速度感的线条所吸引,每一笔都充满了孤独、挣扎与不屈。由于找不到愿意配合的模特,梵高选择通过画花卉静物画进行色彩实验。

  在此期间,他给弟弟提奥的信件中写道:“发狂地工作,大捧的鲜花,紫色的鸢尾,大束的玫瑰。”他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花的世界。在生命最后的70天,他总共创作了74幅作品,花卉是他忠实的模特,并且常常与麦田地一起出现。《麦田地和矢车菊》、《虞美人田野》、《雏菊与虞美人》和《鸢尾花》,都是本书所提及的梵高在奥威尔时期所画的作品。同样为印象派画家,莫奈钟情睡莲,雷诺阿最爱芍药。在他们笔下,花卉静物画不是对现实的单纯复制,而是蕴含了画家创作当下的情感寄托。

  我很喜欢《花之语》中杜鹃花一章转述的爱默生的话:“只有看清楚大自然的人才会成为诗人只有纯真无邪的儿童才能发现美,感受到美。”我想,永远保持童心,永远热爱自然,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