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的世界有贵族和平民之分。比如牡丹、菊花、荷花、君子兰、郁金香之类的,在我印象中都属于贵族系列。我的判断标准有两个,一是过于娇气的花,那种花对环境特别挑剔,一点不如意就满腹怨气,很容易枯败;二是太受人瞩目的花,那种花被历代的文人墨客过多关注,自带“明星光环”,有时难免“耍大牌”,总有种唯我独尊的气势。相比贵族花草,我钟爱的是平民花草。

  平民花草,严格来说都算不上花,只能算是草,是能开花的草。它们开出的花,样子不惊人,气质不出众,就像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可我对这类花草情有独钟。我觉得它们胜在生命力旺盛,这类花草一点也不娇气,全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不仅如此,它们不管遭遇什么,都能在最短时间内重整旗鼓,重新抖擞起枝叶,以最蓬勃的姿态在阳光下重绽笑脸。

  平民花草是陪伴我长大的花草,它们常常栖身在最简陋的农家小院,扎根在最普通的乡间原野。太阳花、一串红、紫茉莉、凤仙花、蜀葵,这类花草不用怎么打理,只需撒下几粒花籽,它们便能灿烂成一道道风景。当初的那些黑黑硬硬的花籽,大大小小,大的如豆,小的如黑芝麻,一律其貌不扬,你甚至难以想象这种东西能发芽、长大、开花。可是,它们就是有超乎寻常的生命力。一粒小小的种子,迸发出强大的能量,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我家老屋的南墙根,有一片太阳花。它们年年开花,岁岁枯荣,从不失约。那是有一年,我的母亲随意撒了点太阳花籽。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撒下那些细密微小的种子,一边对我说:“这花叫死不了,年年都开得欢实。”它的小名——死不了,质朴明了,土气十足,跟乡下那些叫狗剩、三妞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谁给它取了个“太阳花”的学名,这个学名寄予着人们对它的热爱和期待,跟村里人给孩子取个“高大上”的学名一样。

  我觉得太阳花这个名字也抓住了它的本质——给点阳光就灿烂。花儿们向阳而开,每一朵都最大限度绽放美丽和灿烂。太阳花根本就不用管,花开得很漂亮。各种颜的色都有,红的如霞,白的像云,粉的似锦,黄的若缎,朵朵娇艳,簇簇鲜亮,片片灿烂。最关键的是,它们开罢之后就自己悄悄结种子,种子落到泥土里,第二年再发芽开花。花开花落的场景,常常让我想起诗人顾城的一首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太阳花这类的花草,如同在乡间自由生长的孩子,即使没有大人刻意参与,他们也能够成长得健康阳光,坚韧顽强。

  我亲眼见过太阳花被冰雹打过后的样子。夹着冰雹一齐来袭,它们柔弱的身躯摇摇摆摆,努力撑着,对抗命运的暴击。冰雹过后,花朵落地,细叶凋零,一地狼藉。可是,仅仅过了一天,那片狼藉地带又重现生机。花朵们又活泼泼地开了起来,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它们把所有的遭遇都埋在了心底,只以笑脸来面对世界,朝向阳光。

  太阳花是平民花草的代表。还有很多很多平民花草,本质都是一样的。它们不娇气,不跋扈,不哗众取宠,不独占风骚。它们质朴无华,坚强勇敢。它们代代绵延,生生不息。有个成语叫“人如草芥”,以前觉得这个词有点自贬和悲凉色彩。如今我觉得,把普通人比作草芥,是对人的一种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