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二十年前,动辄成千上万的兰花是父母辈们的镇宅“植”宝;后来,千奇百怪的多肉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成了“网红植物”的代名词。最近两年,C位宝座再度易主,变成了今天风靡的“热带植物”。

  热带植物,简称热植,常见的有龟背竹、海芋、蔓绿绒、花烛等种类。它们的共同点,首先在于都是“看叶的”(观叶植物),其次,它们普遍价值不菲。

  即便你住在出租屋里,但只要拥有一个角落的热植架,或一个种满热植的大阳台,那就是比拥有一套豪宅更令人羡慕的存在。

  遍布社交媒体的热植“靓照”,成为了深圳年轻人之间的炫耀资本,更是当下火热的新式“潮玩”。如果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一盆植株纤细、姿态各异的叶片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黄白斑点的稀有花烛(原产于热带丛林里的一大类观叶植物)照片,那就能瞬间掌握社交密码,比“擦边”照还管用。

  和热植“对线”时,为了搞钱可以抵挡万千诱惑的深圳人,都呈现了出一种“被猪油蒙了心”失智状态。

  在闲鱼app上搜索热植,筛选出深圳区域,价值23800元一颗的“天价”鹿角蕨(观赏蕨中姿态最奇特的一类,属附生性观赏蕨),让5个抠搜的深圳人点了“我想要”。而在抖音的热植竞拍直播间里,面对动辄大几千、按一片叶子拍的热植们,许多深圳人也是毫不手软,主打一个见到喜欢的就激情下单。

  这也让“不懂行”的人开始思考:在从不缺绿植的深圳,花几百上千买一片叶子,还要花大量精力照顾打理,意义是什么?

  记得曾经在小红书上刷到一个北方网友的帖子,里面说:“谁懂啊,深圳的绿化已经next level了?喜欢热植的北方人来了每天都想带着剪刀出门啊!价值上千、比人还大的龟背竹在这里遍地都是啊!”

  只要稍对热植有一点了解,就会发现龟背竹(天南星科龟背竹植物)、彩叶芋(又名五彩芋、两色芋,天南星科,原产于南美亚马逊河流域)、天堂鸟(鹤望兰科鹤望兰属的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等“热植普货”,是深圳的绿化的主力成员。它们在各个主次干道、立交桥底、楼盘、商场的大堂里“野蛮生长”。甚至在一些郊野公园里,还能发现购物软件里标价上千元的花烛及罕见的蕨类植物。

  2年前,灼灼就是在塘朗山郊野公园偶遇一株花烛,在网上以图识物后,被带入了花烛的“深坑”。

  “各式各样美丽的叶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生命的脉络”。做足攻略,抱着“出去看不如在家看”的心态,灼灼开始深耕热植赛道。不过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跟以前的人都流行有块地一样,我也想在家拥有我自己的绿色小花园。”

  近两年来,我总能见到她在朋友圈发的“热植入园照”。今天一片kos(花烛中的一个品类),明天一株思楠花小苗......她还会为每一棵热植都起好名字。

  “因为家里空间不够大,养80+盆热植已经是空间的极限了。所以打算今年年底换一个地点虽偏但带院子的房子。对我来说,绿化带是公共的,但家里的绿色空间是属于自己的,而且自己养大的热植,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会跟你产生不一样的情感联系。”

  和灼灼不一样,在老家院子里长大的小川,从小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在生活和工作都不尽人意的后疫情时期,他漠视了10086经常发来“与花草对话需要咨询心理医生”的建议,毅然决然地在翠竹租了一套带院子的房子。

  为了打造院子,小川原本的想法是选一些更好打理、放养就能活的绿植,但俗话说得好,“绿植的尽头是热植,热植的尽头是花烛”,即便是接触热植五六年有余,但在物色品种时,小川一眼就沦陷在美丽花烛的诱惑里,并一发不可收拾。

  据他所说,自2023年12月入坑后,最高峰时期家里光是花烛就有300盆。一整面的花烛墙,颇有深南大道斥巨资打造的绿化带的盛景,甚至可以说,有之过而无不及。

  如果说小川的入坑带着些“目的”,那和小川几乎同时入坑anchoor,可是说是“缘分”。Anchoor自抖音无意间刷到秋海棠直播间,并被色彩斑斓的叶片惊艳后,连着入了60+盆品种不同的秋海棠。

  大数据总是能精准地抓住你的钱包,随着热植直播间越推越多,anchoor的热植也越买越多,从秋海棠到天南星科,到后来加上花烛等品类,家里共有130+盆热植。

  即便是不玩“贵货”,在看了一圈anchoor的热植合照后,还是能发现她家里大部分的热植,都是深圳绿化带里见不到的“稀罕物”。

  比如去年,就有题为“男子抱1米2树叶坐飞机”的新闻上了热搜。新闻里出现的巨型花烛,价值10万元。

  不过,深圳普通的热植爱好者,大都秉承着“抠搜”且低调的特色:只选择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具性价比的。

  比如灼灼单价最高的一株是闲鱼砍价收回来的一颗鹿角蕨,它的大小和成色,按市场价标起码需要700元,但卖家因工作调动急出,灼灼只花了300元+50元跑腿费就拿下了。

  而anchoor买过最贵的一株kos花烛苗花了500元,入坑至今,她在各个购物平台共计花费20000元左右;小川曾买过一株价值3000元的热植,但现在养大之后的价值可以说是翻了倍。

  随着玩家群体的壮大,一些起初从国外引进、千金难买的热植,现在已经有国内的专业人士成功繁育出来了。小川回忆,以前想买一颗白锦龟背竹都要大几千,现在只用几百元就可以带回家了,这对热爱热植的普通玩家来说是件好事。

  目前市面上,除非是特别稀有,或者是形状、大小特别完美的热植之外,“普货”也卖不了多高的价钱。

  别看现在热植价格被爱好者们“打”了下来,但养护热植所需的散射灯、热植基质(专用泥土)、肥料、治虫病的药、花盆等等,每一个都是花销。

  而热植的土壤讲究更多,因为现在流行的热植,在真正意义上来说是属于热带雨林里的中下层的植物,它们对土壤疏松度和吸水性都有一定要求,所以即便你力大无穷可以去路边挖几斤普通园艺土搬回家,也无济于你养好热植。

  合适的土壤,要结合热植种类,用泥炭、大颗粒火山石、珍珠岩、椰子壳按比例调配。哪怕撒到地上一点,都要用扫帚扫起来倒花盆里去。

  为什么这么说?拿淘宝随便搜的自制花烛海芋专用栽培介质来说,10L就需要52元。灼灼说:“经常有人说穷到吃土,来玩热植吧,连土都舍不得吃”。

  巧妍为了省点钱,干过一些“不要脸”的事情。比如会去早餐店管老板要鸡蛋壳回家捣碎做钙肥、问鲜切水果店要果皮,跟朋友出去玩也会顺带捡些掉落的松针、树叶,回家加酵母后沤成肥料。

  巧妍给我展示过她仅凭10块钱收回来的龟背竹老桩,经过一年的发根、养护之后,已经长成了宛若“森林”且价值百元的靓货。

  在小红书里,就能经常看到许多热植玩家在养出侧芽之后,单独将侧芽出售的帖子。

  更有一些热植品种,带有发财盲盒属性。拿沦为绿化带植物的龟背竹举例,假如你“不小心”淘到一株带锦化基因的龟背竹,并在后期养护时成功锦化且品相不错后,那么恭喜你,价值70元一片叶的普货龟背竹,可以直接翻倍按叶售卖。

  每天起床牙不刷脸不洗,先蹦到“孩子们”面前,看看我的植物发芽没?长叶子没?黄叶了吗?必须各种喷水、打理后,这新的一天仿佛才能真正开始。

  上班期间,到工位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复家里的操作一遍,再打开小红书疯狂安利同事昨晚睡前看到的各种植物。打开相册,全部是颜色各异深浅不同的“叶照”,相册里的略缩图比股市的色(shai)还要绿。

  一度为热植着迷的巧妍告诉我,其实广东,特别是深圳,是热植圈里公认的“开挂区”——气候条件等因素,相较于国内的其他地方更适合热植生长。而深圳人统一讨厌的龙舟水时期,则是开挂区的开挂期。

  所以能在绿化带看到比人大的龟背竹,跟在巴厘岛随处可见巨型鹿角蕨一样,根本不用觉得意外。

  格美台风来临之前,深圳的温度堪称“焖烧牛马”。不过,在一个深圳热植交流微信群里,一群为热植“疯狂”的年轻人首要考虑的不是给自己降温,而是怎么给自己宝贝的热植们降温。

  群里的人各抒己见,有的人说保持通风,有的人说全部搬到室内开空调或者封阳台,还有的人甚至会专门拿去绿植店里寄养,为的就是能让宝贝热植在有空调和加湿器的环境里安然度夏。

  灼灼说:“虽说是热带雨林里的产物,但它其实太冷了会休眠,太热了会焦掉,太湿不透气会闷烂根,缺水又直接死掉,跟伺候祖宗似的。偶尔还得想办法给它们模拟个热带雨林环境,装个散射灯保持光照希望它们茁壮成长,结果海芋长红蜘蛛了。”

  于是钱包越来越扁、植物越来越多、浇水时间越来越长。灼灼在看完小川的院子后表示羡慕,因为在院子里的热植可以尽情地用水管浇水!不用动辄1小时地拿个喷壶浇花了。

  即便麻烦很多,但灼灼依然热爱,她称这种感觉为:中国人血液里的种植基因觉醒了!

  “虽说身处事业单位,但糟心事也不少,回家最开心的就是一开门,泥土那种自带亲切感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也总有借口拥有近一个小时的独处时间,一个人安静地打理热植们。不得不说,有时候有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爽感。”

  其实我第一次真正的摸到热植的叶子,是在巧妍家里,是一株叫不上具体学名的自带洞眼的奇怪龟背竹。92平米的房子,被身为自由职业者和民宿老板的她打造成了“醉氧之屋”,满眼可及的绿色,是让每个来过的人都心生嫉妒的程度。

  巧妍说,自从开始认真养热植、学习了解更多它们的习性,并观察到在她的照顾之下热植们都茁壮成长后,自己仿佛也拥有了更多的生命力。

  曾在外企打工后创业民宿失败,如今成为宠物美容师的小川,更觉得一屋子郁郁葱葱的热植,是无比治愈的存在。

  “其实不应该说是热植让人上头,而是所有的东西都会上头。任何的事物正向的上头对人都是非常有好处的(包括游戏,有清华研究生朋友对游戏上头,对他来说游戏是放松脑袋的有效方式)。所以养热植也是一样,因为喜欢热爱,看着叶子的长大,在阳光下在清风中舒展就足够治愈内心。”

  Anchoor也说:“看到新叶冒出来,看着小芽一点点舒展,就是“生生不息”这个词的具象化。特别是工作压力大的时候,看看这些植物,又觉得生活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噶了一片还有下一片,养好根就不会差!”

  因为大自然的美和神秘,每片叶子都有它独特的纹理;因为亲手培育的收获感很幸福,从种子到开花,每一次的浇灌和期待,最终获得一个延迟满足的成果;因为手触摸泥土的踏实感可以抵抗现实世界的焦躁感,让人重新爱上这个真实又自在的城市;因为可以看到生命的各种形态。

  灼灼说,这比跟人相处简单多了。养热植之后,我发现从生长状态可以直接看出它接受或者不接受,人际的交往沟通却不能像植物那般坦白和直接。像是终于有了不太爱出门的借口,但又可以以热植作为一个去与外界交流的媒介,去看世界的广阔。

  以前自己玩热植会觉得有点“另类”的巧妍,后来突然发现朋友圈渐渐有人开始发热植了,突然就与其他人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曾经经历过“大落”的小川,因为热植从i人变成了e人,并开设了自己的小红书账号,分享自己与热植的日常。

  在深圳的热植交流群里,大家伙儿除了疑难杂症提问、热植靓照分享之外,也会聊起自家娃的成长、工作的不顺心和生活里的快乐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