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阮元诞辰260周年。夏秋之交，我因采访机缘，得以循着扬州先贤阮元221年前的足迹，走进承德，走进避暑山庄，感受当年的塞外风云，也领略当年奉旨觐见“召对八次”的阮元的治迹政声。
山庄咫尺间，乃作万里观。一座山庄志，半部清代史。避暑山庄，又称热河行宫、滦阳行宫，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看起来是大清皇帝每年前往的一处避暑胜地，实际上是团结少数民族，巩固北部边疆的紫禁城外第二政治中心。十八世纪中国的众多政治风云尽皆聚汇于此，大清帝王的雄图霸业掩映于山水林苑之间。清朝皇帝驻跸山庄避暑期间，秋猎行围，接见蒙藏活佛与王公贵族，外国使节也因皇帝驻跸之处前赴山庄觐见。被称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的阮元，也在这里留下身影。
阮元（1764—1849），扬州人，26岁中进士，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最高官至太傅，嘉庆皇帝曾为他点赞。他是一代文豪又官运亨通，被称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他的为人、为学、为政，堪为典范。后世评价他：“极三朝之宠遇，为一代之完人。”
清嘉庆八年（1803）夏秋之交，时任浙江巡抚的阮元奉旨入承德避暑山庄觐见皇帝，共度中秋佳节，八月经京师南返。今天来看，实际上是一次述职。这次述职，奠定了阮元在嘉庆帝心目中的地位。阮元两度出任浙江巡抚，前后长达十二年之久，与这一次召对有很大关系。
嘉庆八年(1803)六月二十五日，阮元奉旨启程赴承德避暑山庄入觐述职，顾廷纶以幕宾随从，有《北征日记》详细记载行迹。参照张鉴等撰《雷塘庵主弟子记》可知：八月初六日，阮元抵承德，十六日陛辞返浙。在此停留十天期间，“凡赐宴三次，召对八次”。
首次召对阮元，嘉庆帝“赐克食”（帮助消化的食物）予以关怀，然后转入正题，询问浙江海塘、洋面剿匪等总体情况，阮元逐一奏对。嘉庆帝对他极为满意，称赞说：“汝在浙做官甚好，四年之中安静无为，与地方甚相宜，不但朕说你好，中外同声称好。”又说：“向来督抚大员不宜多更换，官做得好，久任更好。”这次嘉庆帝对阮元的总体评价甚高，予以充分肯定。
嘉庆四年（1799）十月开始，阮元署浙江巡抚。嘉庆五年（1800）正月初七日，阮元实授浙江巡抚，掌握军政大权，跻身封疆大吏的行列。阮元之于浙江，先为学政，后为巡抚，功德在民。《清史稿》评曰:“元两治浙，多惠政，平寇功尤著云。”平定海盗，是阮元浙抚任内最为突出的政绩。除平定海盗外，阮元以振兴文教为已任，创建诂经精舍，培养了大批著名学者。他还修筑海塘，竣治西湖，建普济堂、育婴堂，戒女婴等，诸多爱民善政，不胜枚举。
接下来的几天，嘉庆皇帝问得仔细，阮元回答十分详尽。初八日，嘉庆皇帝主要询问研究浙江海塘之事。浙江布政使清安泰有弥补覆奏之折，也在这天呈递上来，阮元面奏拨筹海塘经费。申请将所停西湖景工岁修经费商捐银二十万两及积存商息银六万两，一并交商生息，然后每年内从中拨银一万六千两，作为西塘埽工不敷之需。报告递上去以后，内阁就奉上谕批复:“著照该抚所请”。回到浙江后，阮元对浙江的海塘事务更加重视，觉得海塘工程对于浙江来说，是水利建设中的重中之重。阮元常常深入工程一线实地检查，在任期间，他几乎踏遍了浙江境内的全部海塘。阮元身为浙江巡抚，最后竟修炼成了海塘专家。
当天嘉庆皇帝还赏赐了鹿肉一份犒劳，阮元写有《上亲获鹿于山莊得赐割鲜》：“神武调枪准，山荘鹿柴前。近臣新赐食，疆吏亦颁鲜。识味思茸客，延龄借角仙。拟供堂上膳，恩意压华筵。”。
初九这天则是研究浙江海盗剿灭之事，阮元汇报了洋面上缉捕情形及提镇优劣。阮元出任浙江巡抚后，采取积极的陆防、海战政策，切断海盗大帮的关系网络，打击、分化海盗各帮。他内编保甲以断接济，发展地方团练、造战船铸巨炮，升级水师装备。浙江剿灭海盗的形势开始好转。而彻底消灭浙江沿海匪患，实在阮元二次出任浙江巡抚之时，蔡牵之死，标志着浙江海盗大帮时代的终结。
据《北征日记》记载：八月初十日，嘉庆帝于避暑山庄之万树园宴请蒙古王公大臣及越南、哈萨克诸贡使，特命阮元与宴。
此次探访，我找到了万树园，在承德避暑山庄东北部，介于濠濮间想与莆田丛樾两景之间。放眼望去，苍松巨柳，蓊郁丛莽，虽无麋鹿出没，但有百鸟啁啾，极富山野情趣。园以树名，但不施土木。阮元觐见时布满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呈现蒙古草原的风光。自乾隆十九年（1754）始，万树园被定为筵宴少数民族王公的场所。万树园蒙古包宴多在中秋节前后举行，连续数日，围起幔城，举行各式蒙古特色的娱乐活动，乾隆皇帝称为“塞宴四事”，即诈马（赛马）、什榜（蒙古音乐舞蹈）、教駣（驯马）与布库（相扑），另有烟火、杂技、歌舞等表演，呈现盛清时期中外升平的光景。 据统计，自乾隆十九年始，乾隆皇帝在万树园中接见蒙、回、藏等各民族上层贵族和宗教领袖达九次，还多次会见、赐宴东南亚及欧洲诸国的使节，使万树园逐渐演变成重要的外交场所。
嘉庆皇帝在避暑山庄蒙古包举行的国宴，有记载的筵宴共有五次，不过跟阮元相关的只有嘉庆八年（1803年）这一次。哈萨克汗瓦里苏勒坦派遣其子伯格里苏勒坦及正使托克托苏勒坦爱里，副使杭爰等入觐，嘉庆于万树园赐扈从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及外藩使臣等宴。宴会场面隆重，“先奏雅乐，次奏蒙古乐，成礼而退，蔚为大观。” 阮元位在东首一品诸大臣之下。阮元为此有《万树园赐宴，时蒙古王公及回部、越南贡使皆列座，参赞侯德楞泰亦凯旋，纪恩一首》诗：“滦山秋霁御筵开，上将初衔饮至杯。东走名驹大宛到，北飞驯雉越裳来。鱼龙戏毕诸藩拜，薇芑诗成二雅材。何幸使臣归述职，得叨恩命共趋陪。”当天还获得皇帝赏赐绸缎三匹，蜜饯荔枝一瓶。
八月十一日继续召见阮元，商议海塘修建及呈请之事，甚合嘉庆之意。皇帝赏克食包子一盘。
八月十二日，阮元赴宫门呈海塘修建的奏折，嘉庆皇帝召见询问海盗蔡牵的情形，以及清军将领的情况，并赏克食奶皮查糕一盘。
八月十三日，是高宗纯皇帝（乾隆）圣寿节，阮元到二宫门外行礼。嘉庆在永佑寺召见阮元，谈论考察官员等事。当日赏克食包子一盘。永佑寺是承德山庄内九处寺庙之中规模最大的一处，位于万树园东侧，殿中供奉诸佛菩萨，御容楼奉已故清帝画像。金秋时节，我踏访了永佑寺，如今古迹大部已毁，仅存石碑数通，六和塔依旧矗立，召见阮元之殿亦已不存。
八月十四日，嘉庆继续召见阮元，询问海塘经费弥补事宜，并确定阮元回程日期。当晚还赐宴看烟火及杂戏。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嘉庆帝赐宴勤政殿，看大戏，戏名《草木衔恩》。阮元赴宴并有《中秋日山庄恩赐曲宴，用唐王建诗韵》诗纪之：“宫槐月上动昏鸦，赐宴归来烛已花。今夜真如天上住，琼楼西畔一仙家。”中秋日，嘉庆帝又恩赐曲宴。
勤政殿为避暑山庄中皇帝理政视事的殿堂，位于东宫区域内，是皇帝在避暑山庄接见群臣、发布政令的地方之一，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楹，其后为卷阿胜境殿，现已不存，只能从留存的老照片能领略其风采。《草木衔恩》是二十出的大戏，清代一般在中秋节演出，其中第十九出“欣瞻景运驾星轺”、第二十出“共庆清秋呈艳舞”，皆为十二花神同台出场，立于戏台仙楼。
嘉庆帝还赏给阮元玉如意一支、小刀一把、荷包四个、点心一盘。阮元辞别，嘉庆同意其于十六日启程回浙江。是日之宴，恩遇最隆，“汉人自军机大臣之外，惟中丞一人与晏。”从上述记载不难看出，阮元深得嘉庆帝信任，备受宠异。
此次承德避暑山庄觐见嘉庆皇帝，阮元前后花了3个月的时间，六月二十五日从浙江出发，九月二十五日回到浙江，全程三千五百二十里，可谓壮绝，旅途艰辛可想而知。
“烽烟远去因会盟，万树园里宴高朋。”虽然行程匆忙，我不能完全重走乡贤阮元的避暑山庄路线，但能复盘当年阮元承德之行，稍感慰藉。望着日暮余晖洒落的山庄外墙，余秋雨曾写下《一个王朝的背影》，伫立在万树园中，我眼前挥之不去的仍是阮元的背影，至今还在避暑山庄，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