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梅、姜武、艾丽娅等演技派出演,导演尹丽川名不见经传,此前事业以写作、编剧(担任过《山楂树之恋》的编剧)为主,如今在影视圈正在冒头。

  再加上近些年类似的打着“改编自真实故事”噱头的女性作品虽不少,但多数质量感人,甚至不乏拍出辱女感的披皮黑大作,被骗麻的观众也不敢再抱期待。

  有个冷掉的热知识,《出走的决心》原定的片名叫《亲爱的妈妈》(还有一版叫《婚姻往事》),为此引发了一轮规模不小的批判,未上映就被预言又是“圈钱烂片”。

  每个女性首先是自己,你们不能用一个社会身份去限制她,这样违背了苏敏独立自由的精神云云。

  但《出走的决心》所描绘的,恰恰就是三位母亲被自己的社会身份囚困的现实。它不旗帜鲜明地主张独立,是因为她们的确没有得到过。

  李红妈妈(艾丽娅 饰),一个没有分配到姓名的老太太,丈夫剥削女儿时她不吱声,儿子太废她又劝李红当扶弟魔。

  当李红质问她为什么不护着自己,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回忆:小时候她妈妈给弟弟蒸白面馒头,给自己吃窝头,她从没有过意见。

  可自从生下孩子,她丢了工作、被困在了家中,原以为能成为独立女性,却不知不觉重叠了妈妈的轨迹。

  为了追逐事业,她果断把自己的困境无痛转接给李红,甚至声色俱厉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多带几天孙子,好让她逃出代际循环。

  上一代人不知“自我”为何物,活成了被封建理念附体的僵尸,只会重复着咒语一般的话语,企图借更多温驯的身体来还魂。

  下一代人学会了照镜子,从无数的女性身上看到了自我,却不知道镜子对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她苦闷、焦虑、抓狂、歇斯底里,却还是寄希望于让母亲承接自己的枷锁,以获得相对的自由。

  Girls help girls,原来是一种亘古有之的传统,它在传统伦理里是一种叫“母职”的遗传性创伤。

  夹在中间的李红,上要继承母亲爱男主义的衣钵,下要收拾女儿搞事业遗留的烂摊。

  她们一生都背负着命运的重担往高处爬,如今在山腰,要么是咬咬牙,继续将负担背上顶峰;要么只能狠狠心,把一切就地抛下。

  但在如今内娱的独立女性叙事里,娜拉出走前、出走后的困境,都鲜少被考虑到。

  老实说,在时兴无视现实、空喊口号的热潮里,《出走的决心》这份“辜负”来得恰逢其时。它确如一盆冷水浇头,但并非为了让女性却步,而是让你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保持一份清醒。

  这原本没什么,但她的学历、性别、家庭身份让她二十多就下了岗,数十年只能靠打零工赚家用,以此维持自己在家中可以忽略不计的尊严。

  鲁迅在一个世纪前评论《玩偶之家》时,便有极其辛辣的洞见:“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因为女人在诞生的时刻,便意味着丰沛的同理心、强烈的责任感、由衷的利他性、无我的奉献精神。

  选择出走的一刹那,你要背离的不光是无数指向自己的责任,还有自己曾经赖以存在的方式。

  开始考驾照时,女儿女婿忙工作,丈夫忙钓鱼打乒乓,孙子无人照顾,她是唯一一个被指责自私不顾家的人;

  等到把自驾游设备背回家,女儿刚好开启产后事业第二春,她又成了24小时托儿所;

  最窒息的是,等李红拼命挣出首付提回了车,一生拘谨温良的她一时怯了,没立刻试驾。

  她始终付出自我,始终收获数落,一句“你图些什么你自己知道”终于把她逼至疯狂。

  一个出走的决定,是结尾才松开的气口;无数种走不了的理由,才是它的核心所在。

  也是一个世纪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以这句话展开了她的名篇《达洛维夫人》。

  这部小说只写了一个女人如何度过自己的一天。为什么是这一天,我们不知道,它唯一特别的地方,可能是女主角这天第一个念头,居然想到了“自己”。

  李红年轻时艳羡艺术作品里那些购买鲜花装点生活的女性,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个花瓶。婚后重新打工赚到钱后,她第一笔消费就是为自己烫了个头,顺便买了一束花。

  即便在她最压抑、痛苦的中年时光,花也从未离开过她的生活,像个渺茫但珍贵的希望支撑着她的意志。

  坦白讲,《出走的决心》并不算一部尽善尽美的电影,在许多层面上它还有粗糙、不成熟之处。

  恰如导演尹丽川所说,剧组不是不知道大众期待的是一部爽利的女性公路片,但她们还是选择了去拍一个磨人的痛苦故事,历数女主出走前的人生。

  既然如此,不如就用这有限的篇幅去描绘她们现实的人生、具体的挣扎,这远比一部励志鸡汤要更有价值。

  与丈夫的一段争执里,苏敏阿姨气血上涌,用一连串问句质问那个多年来对自己施行家暴、虐待、欺辱的男人,字字泣血。

  女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懂忍耐的生物,所以她们忍无可忍时,往往已有了断腕的壮烈。

  而1923年,一个叫弗吉尼亚·伍尔芙(妮可·基德曼 饰)的女人正在构思自己新小说的开头。

  克拉丽莎与女友同居十年,领养了一个小孩,事业、家庭都有声有色,似乎完全跳出了传统的女性困境;

  劳拉生活在滤镜都金光闪闪的战后黄金年代,生活富足清闲,但被困在厨房之中,是典型的相夫教子式贤妻;

  至于伍尔芙,她才华出众,却因病被困在偏远的郊外,笔锋有多自由,身体就有多束缚。

  这一天她正为自己时日无多的朋友理查德准备最后的聚会,理查德极为悲观,生命的未知让克拉丽莎一直游走在崩溃边缘。

  无他,只因她前方的永远不知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而她身后的是恒定的一片狼藉。

  对她而言,这道选择题甚至不是“自由”与“责任”的困局,而是你死与我活的赌注。

  失职的母亲总被溯源为原生家庭创伤的起源,而失职的父亲只是一个常规的父亲。

  伍尔芙自己在绝境中难以脱身,却写出了那么多自由的灵魂,改变了此后无数人的生命。

  电影之外,苏敏与咏梅有一次动人的会晤,她们都为彼此带了开得热热闹闹的鲜花。而盛放花朵的玻璃瓶,正是电影里李红为自己买的那只。

  而电影外,苏敏也曾在21年的自驾游路上,给同龄女性送出过1000朵鲜花,沿途传递这份寻找自我的勇气和希望。

  苏敏阿姨说,她喜欢电影给女主起的“李红”这个名字,因为它足够普通,容得下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女性,能代表她们共同面对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