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地上行走,首先需要下功夫了解它的地理史、文化史,知道这些生命体的名字,才能书写这片大地、获得个人和社会的生命体验。”推出2024年散文新作《去有风的旷野》。这是阿来漫步远山的诚意之作,讲述十个把心交给旷野的故事。

  水泥在生长,自然却在退缩,生活里的拧巴和褶皱,寄存在高楼大厦的方寸之间。但生命是一次山重水复的旅程,当内心的时钟以万年为单位,世界就变了模样。有风到达的地方,散落着生活的诗意。看过青山和飞鸟,眼睛会重新变得清澈。旷野之息,在那里我们看见生命,找到自己。让生活慢下来的秘密,就在有风的旷野。

  “一个小时走5公里和一个小时飞720公里,看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生活滚滚向前,对于常年奔波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中的人们来说,想开辟一方让时间慢下来的天地,似乎成了奢侈。阿来表示,“时代在以我们并不清楚的方式加快它的步伐,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快!却又不告诉我们哪里是终点,是一个什么样的终点。”

  作为一个从大地上走来的作家,阿来始终拒绝让快节奏的生活将自己的人生变成段子,在他看来,人生是一个漫长、缓慢的进程。于是他选择把心交给旷野,以一个他者的身份,去探险种种奇遇,每每深入一片土地,心中的速度便自然降下来,“大自然有时候能给人提供一种慰藉,所以我总是要抽时间从河谷地带的人间社会出去,经过人间,最后到没有人间的自然中去,那是自然界的生生不息,它的美丽会给你安慰。”

  “荒野可以使我们恢复本性。”他总是有些奇异的联想,“吃蔬菜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吃肉觉得自己成了某种凶猛动物。吃饱了蘑菇,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我确实觉得自己成了一棵香气充满的树。而在树下,一场细雨后,拱破泥土,生出了那么多的蘑菇。”

  《去有风的旷野》收录的是阿来的十个行走往事,十个把心交给旷野的故事。多年来,阿来始终将行走和写作视作自己的宿命,他攀行在旷野之间,任群山的波涛把他身体充满,抬头仰望苍穹星际,俯身凝视花草生灵。他是一个爱植物的人,爱植物,自然就会更爱它们开放的花朵。在他看来,“鸟鸣。清风。蓝空深处白得发亮的云彩。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叶,都在发生光合作用,都在呼出氧气。都是抚慰,而不是压迫。”

  他会躺在松软地面上,身下铺满黄叶,让身上也渐渐落上了许多黄叶,于是杜甫诗“无边落木萧萧下”成为眼前景,“虽然没有不尽长江滚滚来,这连绵无际的秋声依然漫过我的全部感官,思接八荒,感受到林外的万水千山。”

  知名作家马伯庸曾说,“阿来对于自然的理解、对于自然的亲近,一定并不仅仅只是局限在思考上,他一定会身体力行。”

  从四川到云南、贵州、甘肃作为中国最早的行走文学践行者之一,他在行走中发现了旷野诗意、诗性、诗心与诗情,为世俗庸常提供了一方寻求解脱的天地,也“为过往的历史存真,为消逝的生活留影”。他说:“缓慢,从容,水蚀石穿,不慌不忙。人的生命短暂,地球自己却有的是时间。在地球用数亿年前塑造出来的这个特别的空间,我想体会什么叫地老天荒。”

  在《去有风的旷野》中,作家阿来呈现了他作为一位植物学的痴迷者和博学者的一面,他的文章无一不聚焦花草树木,棘豆、风花菊、香青、蝇子草他爬上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对每一株我们看似无名的花草如数家珍。每一次漫游,都是一次高原花草的追踪,在他的手机和电脑硬盘里,储存了数万张植物图片,因而被读者们亲切地称为“作家中的植物学家”。

  谈及他对自然的珍视和热爱,他说主要源于自己长期在四川、西藏、青海、甘肃、云南等地的田野调查和走访考察。正因为看到和感受到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系统的影响,所以希望中国的生态文学作为一个问题、一种文学样式,承担它自己的责任使命,表现和揭示社会面临的生态问题,探寻生态危机的根源,从而以作品表达作家的伦理观照、审美追求和社会担当,引导和助力社会重塑心灵生态、建设生态文明。

  在阿来笔下,风景不再是人物活动的“背景板”,鲜红的杜鹃、紫色的马先蒿、蓝黄相间的鸢尾,生机处处;云杉、白桦、杉树、松柏,蓊郁如海。他的文字总有一股自然的野气,穿行于群山之中,头顶蓝天,看冰川消融、古树繁花。

  莫言曾评价阿来“如果世界文学是一个百花园的话,那阿来的创作是这个百花园当中具有特色的引人注目的一朵。”著名评论家李敬泽也称赞:“阿来是一个博物学家,他对自然充满了热爱和敬佩,有一种凝视和珍惜。”

  好的旅行写作,不仅能够呈现那些遥远而新鲜的风景,让读者通过文字的介质感受旷野之息,也能经由作家笔下独特的山脉水文,将生命看作一次山重水复的旅程。

  相比行走,阿来认为更重要的是感受和思考,他的文字处处透露着人生哲学与豁达,“我孤身而行,觉得越走越有劲,每天几十里。都没准备,就身上那点零花钱。走到哪里,找个老乡家吃住。一路觉得很过瘾,好多问题好像能够得到解答。从低地往高处走,都是大山大河。”他相信,人看到的不止是美丽的大自然,也能看到自己深藏不露的内心世界。

  在米仓山巅,他毫不失望于时值红叶节而未见红叶,反而庆幸赏到了盛放的杜鹃,“大可不必因为未见红叶,而失望,而抱怨,不必非见一种规定性的秋天。既有夏天如此绚丽的杜鹃花海,为何一直只说那些红叶?”

  在金川河谷赏梨花,他看到了因一场战事造就的梨花的前世今生,“所以,我看到了不同植物所植根的不同地理与文化。所以,我看到了一年之中,不同海拔高度上,蔷薇科植物开出了两个春天。”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阿来的观点正与陶渊明的诗意相合。我们生活在这世间,难免被牢笼所束缚,“旷野”似乎早已成为一服治愈精神内耗的良药,一批批徒步者,带着一顶顶露营帐篷,逃离城市,奔向山头。但读过阿来的文字,才发现并非真正的出走才叫“抵达旷野”,只要心中自有旷野,无论身处何地,自然处处青山。(天津日报记者 仇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