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旅行写作，不仅能够呈现那些遥远而新鲜的风景，让读者通过文字的介质感受旷野之息，也能经由作家笔下独特的山脉水文，将生命看作一次山重水复的旅程。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走向“旷野”似乎成为当下许多人的向往，一批批徒步者携带着一顶顶露营帐篷，离开城市，奔向山头。
近日，茅盾文学奖得主、作家阿来的散文新作《去有风的旷野》出版。这部散文集收录了阿来在中国西南地区山川间的行走往事。
“一个小时走5公里和一个小时飞720公里，看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多年来，阿来始终将行走和写作视作自己的生命，行走在旷野之间，抬头仰望苍穹星际，俯身凝视花草生灵。《去有风的旷野》中，阿来写下“四姑娘山行记”“莫格德哇行记”“分云拨雾见米仓”“稻城亚丁行记”“再访米仓山三记”“大凉山访杜鹃花记”等十个行走的故事。
在四姑娘山，他置身于深秋的白桦林中，聆听数万片黄叶降落的动人秋声，感受眼前“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场景。在莫格德哇，他躺在草地上静享世界无声，山峙水环；回望当年的古战场，如今草色弥天，牛羊蔽野；他在墓群遗迹旁，细数生生不息的族群与文化。在光雾山，他沿步道在山腰的密林中穿行，跟随着森林的节奏，呼吸着山野的味道，“根和泥土，光和光中的叶子，岩石和流水，风和鸟鸣”，他抚摸着大自然的真实质感。
从四川到云南、贵州、甘肃……作为中国最早的行走文学践行者之一，阿来在行走中发现了旷野诗意、诗性、诗心与诗情。
在《十二背后》一文中，阿来借由喀斯特溶洞遥想岩石几亿年的历史。“缓慢，从容，水蚀石穿，不慌不忙。人的生命短暂，地球自己却有的是时间。”身处数亿年前地球创造的景观中间，他感叹：“在这个地火造成的岩石世界，一切都凝固无言，汪洋之水造成的四川盆地渺不可见，更东边的十二背后的喀斯特世界渺不可见。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与我同在，在同一个地球，由宇宙的伟力推动，在幽深阔大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缓缓旋转。”
作家莫言曾评价：“如果世界文学是一个百花园的话，那阿来的创作是这个百花园当中具有特色的引人注目的一朵。”
棘豆、风花菊、香青、蝇子草……书中呈现了阿来作为植物学的痴迷者和博学者的一面，他的文章无一不聚焦花草树木。爬上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他对许多看似无名的花草如数家珍。阿来的手机和电脑硬盘里，储存了数万张植物图片，他也被称为“作家中的植物学家”。
谈及对自然的珍视和热爱，阿来说，这主要源于自己长期在四川、西藏、青海、甘肃、云南等地的田野调查和走访考察。正因为看到和感受到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系统的影响，他希望中国的生态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承担责任和使命，表现和揭示社会面临的生态问题，探寻生态危机的根源，从而以作品表达作家的伦理观照、审美追求和社会担当，引导和助力社会重塑心灵生态、建设生态文明。
“我们在大地上行走，首先需要下功夫了解它的地理史、文化史，知道这些生命体的名字，才能书写这片大地、获得个人和社会的生命体验。”阿来说：“我是一个爱植物的人。爱植物，自然就会更爱它们开放的花朵。”在他笔下，风景不再是人物活动的“背景板”，鲜红的杜鹃、紫色的马先蒿、蓝黄相间的鸢尾，生机处处；云杉、白桦、杉树、松柏，蓊郁如海。他的文字有一股自然的野气，读来让人仿佛穿行于群山之中，头顶蓝天，看冰川消融、古树繁花。
“人看到的不只是美丽的大自然，也能看到自己深藏不露的内心世界。”在阿来的笔下，无论是四姑娘山的秋景、米仓山脉的云海，还是稻城亚丁的岩石，都不仅仅是自然风光，更是在探讨人与自然、人与自己的关系。
相比行走，阿来认为更重要的是感受和思考。“我孤身而行，觉得越走越有劲，每天几十里。都没准备，就身上那点零花钱。走到哪里，找个老乡家吃住。一路觉得很过瘾，好多问题好像能够得到解答。从低地往高处走，都是大山大河。”
在米仓山巅，他毫不失望于时值红叶节而未见红叶，反而庆幸赏到了盛放的杜鹃，“不必非见一种规定性的秋天”，他写道：“红叶只是时序上的一个点，而群山众树的荣枯，却是生机与美感十足的四季变换，是与我们肉身与情感呼应的生命节律。”春天众树的萌芽，虽不如秋天的红叶黄叶般绚丽，但千树万树抽芽展叶时，那深晕浅洇的绿，春潮一般荡漾的绿，不也一样动人？
在金川河谷赏梨花，他思考如何观看、书写自然，既要考虑结合当地山川和独特人文，同时要注意学习植物学上细微准确的观察。因此，面对眼前的梨花，他看到了“一场战争造成如此意外而美丽的结果”，看到了西方植物学家所说的农业文明创造的“耕作的神话”，看到了不同植物所植根的不同地理与文化，看到了“一年之中，不同海拔高度上，蔷薇科植物开出了两个春天”。
读过阿来的文字，才发现并非真正的出走才叫“抵达旷野”，只要心中自有旷野，无论身处何地，自然处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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