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延禧攻略》和《如懿传》的第二轮翻红后,许多不被观众注意到的角色设定也被一一扒出,比如奇迹婉婉能歌善舞、比如富察容音独爱绒花。
此时,非遗传承技艺的扬州绒花,以一种灵巧、秀丽却绝对不容忽视的方式,走到我们面前。然而追溯扬州绒花的历史,几乎如同一幅由历史与文学交织编撰的女性装饰图景。
上世纪80-90年代,扬州绒花曾风靡一时。扬州绒花曾在1984年美国世博会展示,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曾赞叹说“这是迷人的艺术”;位于扬州市江都区仙女镇的江都丝绒工艺厂同样热火朝天,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厂里工作,三层楼的厂房车间里总是会坐满工人,人们坐在车间里用绒花制作的复活节小鸡,即将漂洋过海去到海外。
征珊珊的母亲刘梅同样在绒花厂里,在她的记忆中,母亲的大半生都与绒花密切相连。她15岁时开始跟着师傅学习绒花制作,对绒花有一种天然而深刻的情感,“她没有什么爱好,不像其他阿姨那样喜欢打麻将、逛街、看电视,一样爱好都没有,她就是喜欢做花。”
绒花厂经历辉煌之后,也经历了巨大的衰落。90年代中期,曾经有100多人的工厂,最少时只有征珊珊的父母和几位老工人——征珊珊的父亲在所有股东退股后,将这间工厂盘了下来。
100多平米的车间从人头攒动到空空荡荡,这几乎如同东北文学的衰落叙事也同样发生在江南扬州的这间绒花厂里,“当时货款时常压好几个月,大几十万的贷款收不回来,厂里根本挣不到钱,一到秋冬天就特别萧条,有一种败落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的征珊珊与父母商量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回家重振绒花产业。父亲一开始极力反对,“他觉得没什么前景,这个行业可能已经做到头了”
母亲却赞成,这也是她心中未完的心愿。2017年,征珊珊回到了家乡,带着让那些躺在工厂里、歪歪扭扭的复活节绒花小鸡再次“复活”的志愿。
征珊珊从母亲那里听到,从前有人做过绒花头饰,只是时间久远、工艺简单,大多数村里的老人只会做最为简单的大红色头戴花。于是,母女俩在网上找到各种桃花、梅花的基础造型,先用人造丝试做出几个样品,虽然模样简单,但也超越了一般的头戴花,初步具有一些工艺美感。
传统绒花皆由蚕丝制作而成。征珊珊开始在网上寻找各路专家,而后专门去往苏州、杭州等地,找到了蚕丝工厂,“当时看到材料特别高兴,各种各样的蚕丝,颜色丰富,光泽感也特别好。材料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要怎么设计好看的花型?”
这时,她在微博上看到了故宫博物院展出的绒花藏品——“福寿三多”、“摇钱树”,这些被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从小陪我到大的绒花居然是国家宝藏”。
母亲刘梅一看到便停不下来,花了几天几夜的功夫,不断地修绒条、比长度,图片上的“福寿三多”发簪由绶带鸟、寿桃、石榴组成,工艺复杂。但凭借着几十年对于绒花工艺的熟稔和一种超乎寻常的天赋,刘梅将故宫绒花藏品复刻下来。
几乎是怀着一种试试看的态度,她将几件做出的花样放到了淘宝和闲鱼上,没想到,一位明星造型师将几朵绒花头饰全部买下来,并且告诉她,“你的绒花太漂亮了,我一直想买,但不知道在哪里买”。她们的坚持终于看到了一些曙光,小小的扬州绒花,伴随着随之而来的国潮复兴,即将迎来又一高光的时刻。
在自己亲手做好的绒花被造型师买走之后,各种各样神秘的客户不断涌来。其中不乏摄影师、古装剧摄制组、明星造型团队,甚至有明星本人。2018年,演员徐娇创建了自己的汉服品牌,佩戴了征珊珊制作的绒花,瞬间将粉丝引流过来,掀起一阵销售热潮。
“我们做的故宫那几款复刻已经爆单了,我在想,怎样才能做出更好看的绒花呢?既然找不到以前的绒花是什么样子,我们为什么不能从现实中去找那些已经存在的花——梅花、桃花、茉莉、芍药……”
说干就干,她们将花摆在桌前,一朵夏日里盛开的荷花,一束娴静雅致的玉兰,对照着实际的尺寸和花瓣形态,一点点用工艺去复刻自然界里的美丽花束。与天然花朵纯然流畅的盛开不同,绒花制作漫长而琐碎,每一步都需要人工完成,无法用机器代替。
除此以外,色彩和款式也是她时常会去思考的方向,“什么颜色才能受到欢迎,太浓烈艳丽的颜色不是现在人们喜欢的,时尚一点,饱和度低一点,比如莫兰迪色;除了头饰,是否还要有其他的产品门类,比如胸针、装饰框画、礼帽,我们都会去尝试”。
母亲和征珊珊对于色彩的认知也有差别,刘梅喜欢深沉稳重的颜色,征珊珊则更偏爱清新时尚的色彩,同一个花型,总会出现不同的色彩试品,她们也时常会因此争论不休。
但争论归争论,不断有新的尝试在源源不断涌现。她们结合各种传统节日推出不同主题的新品——春节“柿柿”如意,端午节小粽子,中秋节的桂花、兔子与菊花主题、2024中国龙配饰;由她们创造的小鸟绒花,带着一种活泼而灵巧的心意,既能放在肩上配服饰,也可戴头上做装饰,瞬间成为全网爆款;在此之前复刻故宫“福寿三多”发簪,至今仍有人不断模仿和学习其制法;刘梅制作的兰花胸针,带着一种雅致的韵味,在网上卖出1000多款,成为店铺新晋热门。
由她们所创造的绒花开始出现在不同的舞台上,无论是大热剧《苍兰诀》、《显微镜下的大明》中的绒花头饰,还是在2024年伊始登上了伦敦时装周的绒花配饰,都来自征珊珊与母亲共同组建的那个8人工作室。
令人感到慰藉的是,当问到征珊珊的父亲是否加入她们的团队时,珊珊笑了,“他还在做小鸡,他说这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辛辛苦苦做几十年不可能说丢就丢,哪怕能把生活维持下去,只要不亏本,他都会继续做下去。”
这并非只是有关女性的成功叙事,征珊珊连同她的父母,乃至江都区仙女镇同桥村里众多做绒花的老人、新近涌入的年轻人,并非只有女性在此熠熠闪光。绒花作为几代人的回忆与骄傲,是当地人生活的底色与点缀,如今正不断跃入新的平台与场域,就像它的名字一般,“绒花”意喻“荣华”,带着一种朴质的祝福,这项来自指尖的手艺还将继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