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下了点薄薄的雪,围炉煮茶,小饮了几杯,在吾乡古典建筑花戏楼合院中,渐闻一缕香氛,原来是院子里的那几株梅花开了。这些梅花鹅黄中透着蜡质的莹润,月华之下耀眼,远观竟也似雪。雪纷纷扬扬,梅花在枝头上飒然迎风,开得汪洋恣肆的。

  灼灼寒葩,浮香入瓮。古人曾用梅花来酿酒。今人恐怕早已没有这份兴致了,凡酒且有一定程度的勾兑或勾调,亦有注入香精的,让人一逞口舌之爽,而后心有戚戚然。

  遇雪皆可饮酒,诚如明代张鼐在《题尔遐园居序》所言:“高林受日,宽庭受月。短墙受山,花夜受酒。闲日受书,云烟草树受诗句。”若是偏巧在古典的院落中,亭亭高树,阔阔平院,矮矮方墙,对花有琼浆,睹月、观书、饮酒、指物作诗,皆有可依托,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受”了。

  雪夜饮酒,最宜是黄酒。白雪飘散,杯中赤黄,室内陶炉火舌嘶嘶,温了酒,举杯来饮,那夜的月光被白雪染白,显得黄酒愈黄,如端在杯盏里的小太阳。

  也许同样是这样的夜晚吧,时在北宋哲宗绍圣二年,大宋的版图上下了一场久违的雪,雪后初霁,偏又有月,是夜,刚刚从齐州知州任上被贬为亳州通判的晁补之,心中块垒难消,踩着月华,步行至亳州当地的一处土地庙中。晁补之心想着,为任一方,不妨先拜土地公公。举杯邀明月,亦与土地公公共饮,恐怕少有人为之?临溪而建的土地庙,不大,却很是雅致,一进到土地庙中,他就被院子里的一缕缕梅香吸引了。走近去看,那梅瓣如雪,疏花续蕊,迎风吐馨,梅香扑鼻,让人脑门一新,晁补之赶忙从书袋中取出文房,挥笔写下了如许词句: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这就是著名的《盐角儿·亳社观梅》,如今,在吾乡亳州,稍有些文化的人都能背诵一两句。

  晁补之那一夜,尽管没有云花草树,因了一树梅花,照样晕染出流传千古的诗作。

  同样是雪夜,少年时,我曾见到祖父从四川坐火车回来,顶着一头风雪。那时代,吾乡到四川“跑生意”的多,祖父做的是贩卖“扫帚”的生意,从祖父母的表情里,可以看出,那单生意应是赔了。那夜,院子里的那树梅花开得真好,祖母做了两个菜:猪杂耍(猪肝、猪头等在一起的卤水拼盘),还有萝卜烧肉。祖父拆了一只他贩卖的扫把,三块砖头支起一只小陶罐,温了酒,两人且饮且吃,大有从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快意。那夜,我早已睡了,睡眼惺忪里,鼻孔里飘满的全是那夜的酒食和梅花的香。(李丹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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