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坐在从武汉到咸宁通城的车上,范玮玮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要回家了,去那个已经分别了26年的家。
早上9点从武汉出发,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她一直尽量让自己平静些。她昨晚醒了几次,今天又早早起床,化了一个干净的妆,精心挑选了一束鲜花。
卢氏夫妇远远眺望着,看到车来了,立刻往外走。他们请来的乐队奏起了欢快的音乐,摆放在田间的鞭炮和烟花被点燃。
在众人拥簇下,范玮玮来到二老跟前。前一秒还喜笑颜开的三人顿时红了眼眶,他们抱在一起,范玮玮和母亲都哭了起来。这一刻,女儿和父母对彼此长达26年的思念得到了慰藉。人群中有人劝,“别哭啦,这是大好的事情,女儿回家了。”
众人陪着他们往家里走,他们穿过“欢迎星星回家”的横幅,来到家跟前。卢氏夫妇的家是一栋一层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院子前是池塘,池塘边上种了一丛用来包粽子的植物。
进门是大厅,大厅右边是一间宽敞的屋子,这是卢氏夫妇专门为女儿收拾出来的。二老拉着女儿的手进卧室。玮玮回头找她老公,说想在这里给爸妈行个礼。
人太多,丈夫挤不进来,他们又被人流推到客厅。嗓门大的亲戚呼喊着众人让开,在客厅中间腾开一个位置,又把玮玮老公带了过来。有人搬来两把椅子,扶着卢氏夫妇坐下,玮玮和丈夫给二老磕头,喊“爸,妈”。
好不容易收住情绪的玮玮妈妈,瞬间又红了眼眶,眼泪哗一下流下来。玮玮丈夫感谢着二老对玮玮的养育之恩,四个人抱在一起,玮玮鼻子一酸,又哭了。
或许是命运和范玮玮开了一个玩笑,时隔26年,她找到了记忆中的家,却也揭开了另一个故事。
1991年,卢方恩的亲戚在工地上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心中可怜,便将孩子抱回去。他本打算自己收养这个孩子,奈何家里条件不好,孩子身体又不好,最后便将孩子交给卢方恩夫妇收养。
卢氏夫妇很是喜爱这个孩子,带着她辗转多地看病,尽力给她最好的一切。这个女孩就是范玮玮,小名“星星”。
九十年代,卢家的生活条件并不比现在好多少,但卢氏夫妇给星星买了许多好看的小裙子,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样。虽然当时年纪不大,但范玮玮记得星星度过的幸福生活,比如和年长的长辈一起去捞鱼腥草,又比如很多人一起坐在院子里包粽子。
星星五岁半的时候,应亲戚的邀约,卢氏夫妇带着她和哥哥去武汉游玩。后来表哥想去游戏厅,星星便一起跟去。
这是星星对家人最后的印象,她至今记得游戏厅的模样:门口正对着二楼的楼梯,在一楼拐个弯就能看到很多台白色的铁疙瘩游戏机。
表哥在游戏厅玩游戏,星星就乖乖站在旁边。过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无聊了,她便自己一个人出门回家。“我走在我以为对的方向上,走着走着路过了一片城中村一样的平房,然后又继续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累了,就停在一个卖西瓜的摊子跟前。摊主人很好,还给我拿西瓜吃,我又累又困,就睡着了,等睡醒天已经黑了。再然后我就到了福利院。”
她告诉九派新闻,养父母对她很好,但她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所以成年之后,她征得养父母同意,开始寻找亲人。
她给自己注册了一个短视频账号“寻家范玮玮”,不知疲倦地讲述她记得的小时候的事,希望广大网友能帮忙提供线索,让她得以找到家人。
“(走丢那天和表哥)出了门之后先是下了台阶,然后旁边有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万年青。往前不知道走了多远,到了一个胡同。穿过胡同到马路对面,下了台阶,有很多店铺,我们顺着马路往前走,然后右拐,就到了游戏厅。”
通过祖籍分析,范玮玮得知自己祖籍在湖北,家人大概率在武汉。于是,她来到了武汉。
她去了自己待过的武汉慈济儿童福利院,通过核对养父母的信息,找到了自己入院时的信息。她拿着的那张拾到遗婴证的复印件上写着:在汉阳区五里新村拾到一女婴。
知道自己是在武汉市汉阳区被捡到后,范玮玮特别高兴,这说明她的亲人很有可能还在汉阳区。她开始在汉阳区找,跑了好几个派出所,也去了民政部门,工作人员都热心帮助。但令人遗憾的是很多档案都是2000年之后才开始录入网上系统,在此之前都是纸质档案,找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她还跑了很多街道和社区,但随着汉阳区开发,老房子已经所剩无几。范玮玮走在陌生的街道里,看着高楼大厦,丝毫找不到记忆中老房子的模样。
她和当地的老人聊天,问他们是否知道她记忆中的这样一个地方,或者有没有哪户人家走失了女儿。老人们听了她的描述,给出了不少地址,范玮玮一一跑过去,但都没有找到更进一步的线索。还有老人说某某家也走失过一个女儿,但后来找到了。范玮玮听罢在羡慕的同时,也禁不住失落。
范玮玮现在已婚,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孩子。成为母亲之后,她想找到家人的心情更加迫切强烈,她懂父母养大一个孩子的不易,懂与孩子离别的痛苦。
与她同一时间开始在网上寻人的唐宝宝早早找到了家人。“非常替她高兴。”范玮玮语气中掩盖不住对唐宝宝的羡慕。她观看了唐宝宝认亲的直播,得知唐宝宝的父亲已经离世,这让她感触良多,“我担心找到家人的时间太晚,我想有个机会在父母面前尽尽孝。”
热心网友给范玮玮提供了很多找女儿的信息,她都一一去接触。但现实是残酷的。
也有人在她的视频下分析,“会不会你是被抱养的?”“你爸妈可能是来武汉务工,老家并不在武汉”,但这些没有根据的分析,淹没在无数的评论中,淹没在“转发:游戏厅走失的妹妹寻找家人”的接力中。
今年3月2日,范玮玮再次来到武汉,她租了一个月的房子,想在这里好好找找。“其实也没有方向,漫无目的乱找。”
几天后,她刚做完心理催眠——试图想起更多小时候的事情——正难受着,看到有网友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男孩子牵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神似范玮玮。
照片出自一个名叫“野村夫”的网友,“野村夫”写道:二十六年分别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青丝白心苍苍。妹妹你在哪里,哥在远山呼唤你。
范玮玮几乎确认照片中的小女孩就是她,她的家人也在找她。他们迅速和对方取得了联系,得知对方在通城县。在警方的帮助下,范玮玮来到了通城,见到了“野村夫”。
“野村夫”是范玮玮的舅舅,他告诉九派新闻,当年星星走失后,他们立刻报了警,但没有找到。
这么多年来,卢氏夫妇一直惦记着女儿,多次委托舅舅帮忙寻找。舅舅也找过很多次,但都没有结果。在他刚学会玩微博的时候,他也发过微博找人。有网友翻出了那条发于2017年3月11日的微博:兹有一叫星星的女孩于1997年四月份左右在汉阳王家湾附近走失,当时星星年纪六岁,现约26岁……她的父亲叫卢方恩。最近,星星的父母再次提及寻找女儿的想法,他便试着发了抖音。
舅舅记得很清楚,卢氏夫妇非常疼爱星星,星星的母亲曾多次谈及对女儿的思念。他们一家都记得,星星走失那天下着大雨,她和哥哥打着一把伞出去。因为弄丢星星,他们当年和亲戚家差点闹翻。
按照流程,范玮玮和卢氏夫妇采集DNA比对。在比对结果出来之前,星星知道了自己被收养的事情,这戏剧性的进展仿佛冷水当头泼下,她的心都是乱的。
后来,她接受了现实,感怀于卢氏夫妇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她决定要把这份亲情延续下去,“以后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了。”
范玮玮回家后,亲戚们纷纷来看她,都说她和小时候长得像,“眼睛和脸型都没有变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远在外地的亲戚们打电话过来祝贺她回家。
当年把范玮玮带去游戏厅的表哥愧对于她,但范玮玮觉得,这并不是表哥的错,何来原谅一说。
接下来,范玮玮打算在通城县多待几天,和父母一起去拜访亲戚们。更以后,范玮玮说她会邯郸和通城县两头跑,孝敬两边的父母。
吃完午饭,范玮玮和父母一起种下一棵红玉兰。大家一起在院子里拍照。院子边上,插着刚才的横幅:欢迎星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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