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抵也门时,太阳刚刚升上地平线,朴实无华的穆卡拉国际机场浸浴在一片粉柔的霞光中。简朴的候机厅里,一家走亲戚的也门人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瓶滚烫的香料茶和一串硕大的香蕉来,以不容回绝的热情邀请邻座们享用。这是我们初次见识也门式好客,暖心又暖胃,不过也让舌头受了一回折磨。苦中带甜,似乎正是对我们此行的预言。

  我们的目标是鲜为人知的索科特拉岛,一座与非洲之角遥遥相望的岛屿。它在政治和文化上归属也门,但在地理上明显更靠近索马里海岸,说实话,这两个事实都很难让人安心。此次旅行准备了两年多,其间因也门大陆局势动荡而被迫推迟了无数次。就在我们启程的几天前,亲朋好友还忧心忡忡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名日本外交官在也门首都古城萨那驾车遇袭,受了刀伤。

  可我们铁了心要去索科特拉岛一探究竟,顾不上亲友们的担忧, 毅然上路了。这座岛上的珍稀物种数量之多,不亚于海滩上遍布巨龟的塞舌尔群岛,两岛同享“印度洋的加拉帕戈斯”称号。作为联 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的世界遗产地及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生 物圈保护区成员,索科特拉岛 90% 的爬行动物和 37% 的植物为其 所特有。岛上没有高档的饭店和度假村,只有隐身于山中或海边的露营地,简陋的淋浴设施已属奢侈配备,并非每处都有。所有这些信息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杳渺的伊甸园图景,我们盼着亲眼看看这座奇妙的小岛。

  我们钻进此行包下的一辆吉普车。“欢迎来到索科特拉岛,”年轻导游巴萨姆顽皮地冲我们笑着说,“等着你们的是一个又一个从没见过的东西!”的确有样东西我们迫不及待地想一睹真容,那就是该岛最负盛名的特有物种龙血树(学名 Dracaena cinnabari)。这种植物在漫长岁月里几乎未留下进化的痕迹,由此赢得了“活化石” 之称。神秘的“龙血”二字源自其黏稠的深红色树脂,在古代是一种颇受商队青睐的珍品,也孕育了有关该树种起源的无数神话传说。 蛇怪被大象踩死的故事在罗马帝国流传一时,而阿拉伯古籍又将这种红色液体描述为两兄弟恶战时四处流淌的鲜血。

  这种之树发现于岛上哈杰希尔(Hagghier)山脉深处,要徒步数日方得一见。山势巍巍,前路漫漫,随行的除了永远热情似火的巴萨姆,还有一匹壮实的骆驼和赤脚而行的赶骆驼人。一路上我们以豆子为主食,晚上搭帐篷宿营,一整夜的狂风呼啸总是连着清晨的一场刺骨寒雨。条件纵然严酷,哈杰希尔山依然难掩其美 : 苍翠起伏的群山、险峻崎岖的崖壁透着苏格兰高地的神韵,时有波光粼粼的溪流穿过一片粗壮的棕榈树,又让我们感到似乎身处非 洲某地。

  每当我们意识到脚下这块土地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兴奋之情便无以复加。第三天,我们开始了通往费尔姆欣(Fermhin)森林的上山之路,那里就是该岛最大的龙血树聚生地。我们手脚并用地沿石灰岩陡坡攀爬,终于登上一片大平地耸立在眼前的是成千上 万株“天生异象”的龙血树,仿佛地上插满了巨伞而伞盖一律朝上反翘,多节的枝桠如伞骨般向四面八方伸展,一直辐射到视野尽头。 穿行其中,似已出离凡尘,闯入了一个壮美又怪诞的奇境异界。

  在哈杰希尔山的最后一晚,我们造访了迪克萨姆(Dixam) 高原上的一座古朴村庄,遇见了守林人穆罕默德。遗世独立的索科特拉岛默默守护龙血树已有数百万年之久,直至晚近才有人类在此开拓聚居,兴盛于高原地带的贝都因游牧文明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过度放牧已影响到龙血树的自然繁衍,整个物种的前景不容乐观。

  索科特拉岛上奇妙的植物有很多,上图为岛上的一种大戟科多肉植物,割开时能产生白色乳胶;下图为“沙漠玫瑰”(adenium obesum),会开粉红色的花,形状有点像迷你猴面包树

  作为捷克大学的合作人,穆罕默德投入了大量精力从事龙血树科研及育苗护苗项目,并向当地居民宣传保护树种的重要意义。他领我们到自家住宅后面的苗圃参观。长了八年的树苗仍是细细小小的一棵,就像蕨类植物一样不起眼。龙血树属于单子叶树,没有用以测定树龄的年轮,但很显然,每一株蔚为壮观的成树无不历经数 千年之风雨沧桑。正如穆罕默德所言,他这辈子都见不到树苗长成大树的样子,但希望子子孙孙终有一人能获得这份荣幸。

  龙血树并不是索科特拉岛唯一的神秘之物。在浩瀚的史书中, 该岛常带着奇幻色彩出场。例如,古希腊时期的腓尼基人将索科特拉岛称为“凤凰岛”,相信岛上的乳香树有小翼蛇守护,须以迷香熏之才能采到树脂。13 世纪时,马可波罗无意间登陆该岛,留下了言辞刻薄的记录。他将岛上的居民称作邪恶魔法师,并把附近海域的恶劣风暴归咎于他们的巫术。

  我们此行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虽然算不上什么轰动新闻,却也揭开了索科特拉岛的神秘一角。在岛上日行夜宿,我们主要吃罐头食品,用火加热后就着米饭或本地面包果腹。偶尔也能从附近村庄买点新鲜的肉或鱼打打牙祭。那一晚,我们在山景如画的霍姆希尔 (Homhil)营地里正挤作一团,有人送来一只咩咩叫的黑山羊。不到 一小时,这只原本毛茸茸的动物再次登场,已变成了油花花的热汤和一大盘炖肉。

  一位牧羊少年扛着一只羊羔回家。索科特拉岛上大约有7万只山羊,是大多岛民拥有的唯一财产

  当天深夜,突然传来凄厉的女子尖叫声,如利刃划破沉沉的死寂。不一会儿就听见本地人七嘴八舌操着方言乱成一锅粥。我们把头探出帐篷想看个究竟,只见巴萨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心急火燎地问 :“你们没事吧?”他又紧张地四下环顾,说 :“这地方有邪气。”后来我们大致搞清了状况,在叫声吵醒我们之前,还有小石块滚下山来砸在一些帐篷上。据当地人说法,岛上一直有睚眦必报的女山精作怪,而正是我们队那顿风卷残云的羊肉大餐不当心惹恼了霍姆希尔山精。“应该往山谷里丢一块肉祭祭山精的,”向导第二天早上说。

  索科特拉岛横跨阿拉伯海和印度洋,因此旅途的后半程专门寻觅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海滩。在濒临阿拉伯海的奥玛克(Aomak)海滩,我们同当地渔民度过了一下午,向他们买了刚捞上来的龙虾,现烤现吃。在亚雷黑(Arher)海滩,我们趟过扇形灌入大海的淡水溪,又爬上沿海岸高高垒起的沙丘。在环绕迪特瓦湖(Detwah Lagoon)的灌木林里我们连宿两夜,这片保护性湿地以招潮蟹及其天敌滨鸟而闻名。步行不远是格兰夏(Qalansiyah)白沙滩,小小海湾充盈着蓝绿色的水,成为黄貂鱼的天然庇护所。夜晚,阵阵涛声催我们入眠 ;清晨,啾啾鸟鸣又将我们唤醒。

  位于岛上最西端的苏阿比(Shouab)海滩只能经水路到达,这一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刷新了我们对天堂的想象。我们乘渔船从格兰夏码头出 发,迎着汹涌的海面一路劈波斩浪,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悬崖绝壁却是 索科特拉鸬鹚的筑巢栖身之所。半小时后,渔船拐进一泓水湾,顿时风平浪静了。海水澄蓝碧亮,沙床清晰可见,五彩斑斓的鱼儿倏忽游过,海鸟耐心地立在岩礁上紧盯水面,随时准备美餐一顿。

  将靠岸时,一片雪白的沙滩映入眼中。已有人捷足先登,自得其乐起来,或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嬉戏,或仰躺在细沙上晒日光浴。我们也很快在 一长溜沙滩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苏阿比海滩是我们登岛以来所见人气最旺的景点,竟然还有晒得黑黑的好几家子从我们跟前走过,他们身着名牌泳衣,操着不同欧洲国家语言。在一心觅求最后一处人间天堂的圈子里, “索科特拉”这个名字正在口口相传,而几乎与世隔绝又美得超凡脱俗的苏阿比显然符合他们心中的标准。返程依然风急浪大,不过就在出湾之 前,奇迹发生了,我们邂逅了一群怡然自得的过路海豚。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我们当即跃入水中,与海豚赛起了水性。

  旅途已近尾声,背包里塞满了沾着沙粒的衣物和得自高地村庄的一 把把龙血树脂,但我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对索科特拉岛的矛盾感受。

  这座小岛固然拥有令人屏息沉醉之美,但整个旅程也给我们留下了些许担忧。岛上的旅游基础设施仅提供最基本功能,这对于减少游人足迹、保护其独有生态系统是一桩幸事。然而遗憾的是,后来得知我们消耗的大部分食物来自也门大陆,饮用的都是瓶装矿泉水,塑料瓶的处理竟是堆起来一烧了事。

  我们的司机名叫纳吉布,总是嚼着本地巧茶(在很多国家属于管制药品),不会说英语,但他的热情与热心是不需要翻译的。他是岛内商业区哈迪布(Hadiboh)一家学校的专职数学教师,利用两周休假时间当司机。他热衷于这份兼职,每年要接好几次活儿。

  索科特拉岛Qalansiya 海滩。这里有着透明度极高的海水,纯度高、颜色白的沙子,游人却很少

  由于观光产业规模太小,导游和司机很少能单靠旅游维持生计,其后果也在我们的旅程中暴露了出来。比如巴萨姆,他的导游资质很快就露馅了:我们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带团,他跟着我们第一次翻越哈杰希尔山,甚至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船。

  我们驱车前往机场时途经哈迪布,城市破旧杂乱,路旁垃圾成堆, 俨然成了埃及秃鹫觅食的乐园。此情此景,令我们不禁思索来往游客会对小岛产生怎样的影响。

  全球旅游业方兴未艾,如梦如幻的远古风貌自然是索科特拉岛得天独厚的优势,尽管刚刚起步的岛内旅游业尚显稚嫩,却为其大力发展可持续生态旅游创造了契机。我们此行原本只为寻找龙血树,而在离开之时,收获已远远超出当初的预想。

  6-8 月有强台风,大部分沿海居民会内迁或离岛暂避,从卷到沙滩上的船只残骸便 可推想当时风雨大作、巨浪滔天的骇人景象,建议避开这一时段。平时的天气往 往也反复无常,白天暑热难耐,一到夜里气温骤降,时不时还要飘一场雨 。

  从中国出发,可搭阿联酋航空经迪拜至也门首都萨那,再搭乘每周一班的也门航空或费利克斯航空飞往索科特拉岛。如出于安全考虑想避开首都,可从阿联酋的沙迦搭乘每周一班的费利克斯航空抵岛(含也门沿海城市穆卡拉的短途转机) 。

  岛上最高档的住处是位于商业中心哈迪布的 Summerland 酒店,虽然毫无奢华之气, 但有免费 Wi-Fi。建议体验一下景点附近较原始的营地生活。当地旅行社如“索科 特拉生态旅游”(Socotra Eco-Tours)可安排流动露营行程,并负责一应器具、食品和饮用水。

  三餐大多比较简单,以面包、米饭、蔬菜和罐头食品为主,能否加菜取决于所在地 点和时令。在高原过夜,大团导游兴许会向邻近村庄买只羊,让大伙饱餐一顿 ;海 边多半能吃到鱼,在奥玛克海滩别错过现捕龙虾。

  虽然香料贸易已成往事,但当地还保留着采集乳香、没药和龙血树脂的习惯,在高地村庄有售。有 NGO 在哈迪布建立了一个天然蜂蜜加工中心支持本地产业,出 售产自龙血树林深处的纯有机蜂蜜 。

  也门是世界古文明的摇篮之一,与长期内乱掩盖不住其深厚的底蕴。向不熟悉这个国家的朋友推荐Yemen: Travels in Dictionary Land,作者 Tim Mackintosh-Smith 是著名的阿拉伯专家,自 1980 年代定居萨那至今。该书记载了大量有关也门的奇闻异事,史料丰富,引人入胜。索科特拉岛在书中独占一章,记述了一场全凭勇气与蛮力的环岛游,当时岛 内旅游业与民航业尚未正式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