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是从苍绿的树上传来的,清脆而娇俏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就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推开窗与屋外的那棵洋紫荆会面。俏皮的叶啊、花啊似是撒娇的孩童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偶从云缝中掉落的几丝金色光泽,恰好地照在了两只胖嘟嘟的鸟儿身上。阳光从它们羽毛尾部开始晕染,似有一团团香气飘逸而出。真好啊!鸟儿们也是树上盛开的一朵朵花。
我看着歇在树上的两只鸟儿你挨挨我、我挤挤你,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是好奇它们谈话的内容。它们是在谈论哪朵花最香,还是哪片叶最好看?它们是在说哪条湖的风景最迷人,还是哪天的黄昏最易动情?又或者只是在疑惑去年筑的巢今年怎么看不见了?曾经的小伙伴为何迟迟还未显露身影?想到这里,我内心不由得生出一两点怅然。那些被风摇落的时光像一枚枯叶掉落在山谷的缝隙之中,被无情地藏匿、掩埋和风化,最后又变成轻飘飘的风坠入茫茫岁月,早已无人在意了……
还来不及伤春悲秋,一阵突如其来的高亢鸟鸣声便惊醒了我。新来的一只黄色鸟儿振了振翅膀,而后慢条斯理地落在了那两只鸟的旁边。它时不时地探过头来,像小院中为追逐春意而伸出墙头的一枝黄花风铃木,似是在感叹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只鸟儿是旧识,我毫不怀疑地这样想到。老朋友之间的相见总是平和的,没有那种波澜壮阔、时时起伏的心境,有的只是“真好,你还在”的感叹。我看着你时觉得你身上多了光阴的颜色,却又觉得你和从前一样别无二致,你还是怀有你的天真烂漫。
我想起前些日子和七八年未见的老朋友在仓促之间见了一面,没有说太多的话,彼此却感到很温暖,短暂的相处就像夏天的晚风一样舒服。鸟雀之间的相处应当和人一样吧,虽然往事不可再追,但从旧事中滋生出来的绿意会在一个人和一只鸟的身体中一直蔓延,而后于心中的某个地方开出一面花墙。光阴的花总是会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最后又悄无声息地随风散开,等某月某日记起,才发现目之所及,心之所想,花香无处不在。
突然想到,在光阴里坦然自若地活着,应当是一只鸟的修行。从初生时懵懂,对这世界满怀渴望,到振翅高飞,偶遇花草树木的年华,鸟的思悟永不停止。它们这一生会遇见清风朗月,会遇见艳阳高照,会遇见炎炎酷暑,也会以最大力量抵抗一场雪的侵袭,但不管前面是苦难还是幸福,它们从始至终都持有如荷如月般的坦然随性。泰戈尔曾在《飞鸟集》中写道,“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是啊,当鸟儿们与美好或是不美好擦身而过时,它们专注的一直是自我内心的修行,既不醉情于热闹,也不沉湎于悲伤,心中自有一番天地任其高飞。
我很难辨别树上的鸟儿是不是我曾经在某座山里见过的那几只,我只知道它们的羽毛很相似,或是黄灿灿中偶有一两缕浅绿,或是绿幽幽中夹着几羽嫩黄。尘世间相似的鸟实在太多太多,纠结是不太必要的,姑且当它们是我偶遇的那几只吧。这样一想,鸟儿的一生也很浪漫。每只鸟都是天地间的精灵,放逐自己于万千自然中。慢悠悠走来这一路,饮过晨间的露、吹过晚间的风、看过千沟万壑的悬崖峭壁、歇过粗壮高大的百年老树、有过一两段露水情缘……如若暮年时回忆,肯定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我这一生可真浪漫啊!
生命的路途很长,遇见的风景难以计数,但我想,不管何时都不能忘了和鸟儿一样向温柔处垂眸。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向阳光臣服,去林间高歌,偶遇一两位好友,赏花赏叶好不自在;薄雾朦胧的时候,就为淡烟疏柳、姹紫嫣红低眉,在烟雾缭绕的尘世也要追寻美的脚步;雨落屋檐的时候,就对一颗雨滴倾诉爱意,安静听雨打芭蕉、听雨落池塘,这何尝不是一种悠然畅快?你听,窗前的鸟鸣时断时续,可生命的声音却越发高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