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陕北高原,你像是从远古走来——大地的肌理饱经沧桑,深浅不一的褶皱纵横密布,亿万年形成的山峁沟壑尽收眼底。此时,弯下腰身感受黄土的温度,抚摸长势葳蕤的野草,你会感动于它们与母土的长久厮守,从而充满爱怜甚至心生敬畏。只是,面对这些大地的孩子,你或许从未想过它们叫什么名字。

  在乡间,药用植物俯首皆是。茵陈、远志、车前、地黄、黄芪、马齿苋、款冬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药草,也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显得性行淑均、温良恭谦。穿行于家乡的集贸市场,常见有老乡摆着小捆的甘草售卖——这是一种平易随和的药草,家乡人称其为“甜根根”,带着一股子亲昵味。陕北的雨水并不充沛,遇到一株经年的甘草颇为难得。掘地三尺后,手里掂量着指头粗细的甘草根,土地的恩泽那般实在。甘草根切成小段后用于泡水喝,可以消暑祛火,是极好的饮品。

  在乡间,可食用的野草亦不在少数。从春到秋,蒲公英、苜蓿草、苦菜、甜苣菜、扎蒙花等悉数登场——宅心仁厚的它们,名字也散发着乡土的独有味道。若说一簇簇苦菜是群居的部落,那么蒲公英则是散居的少数族裔。作为多年生宿根植物,蒲公英的药用价值早已为世人所重视,但农家人更习惯采掘它食用,蘸酱、凉拌、炒食、做汤,怎么都行,口感鲜嫩筋道,嚼劲十足。蒲公英天生浪漫,植株成熟后,由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便宛若一个个微型降落伞,随风而去,降落在哪儿就在哪儿安家落户,随遇而安。

  在乡间,还有不少野草,你只知道俗称,却不知道真名——这就好比知道一个人的小名而不知其大名。比如“沙奶奶”,在老家的沙地、草丛和碎石滩,随处可见它们的踪影。“沙奶奶”的叶片狭长多肉,果实很有特点,大约两个指节大小,两头尖中间粗,咬一口有白色乳液渗出,味道甜丝丝的。忽然一日,无意间在书中看见“沙奶奶”的图片,才得知它的尊姓大名“地稍瓜”——想来,这大概是世间最小的“瓜”吧。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都要捏面人。乡人们的一双双巧手,让面人栩栩如生,而面人的眼睛,则来自于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披针叶野决明的果实。这种豆科植物高不盈尺,农历三月间开花,五六月结果。令人称奇的是,它的果实呈圆肾形状,并泛着黑褐色的光泽,用作面人的眼睛再合适不过了,令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这个造物主的神奇伟力。

  美的东西和发现美的眼睛同样重要。狗尾巴草,可谓乡间极不显眼的存在,但若让心灵手巧的女子采撷草穗编成金花鼠的样子,或是给成熟的狗尾巴草涂上鲜艳的颜色,就成了极好的装饰品或插花材料。走在七月的乡间,有缘的话,你还会遇到一种叫“风毛菊”的野花,茎干一米来高,紫色的花朵一簇簇散开来,浓郁的花香令人沉醉不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野草。家乡的野草同样是陕北高原忠诚的子民,也是自然进化的遗存,更是值得敬畏的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