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网3月16日讯 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老树、老照片、老物件、古宅、祖厝乃至姓氏、名字、族谱、地契就像一件件“传家宝”,传承着家族的记忆。这些关于爱与坚守的记忆,随着岁月磨砺,变得愈发珍贵。无数关于这样的“小家”的记忆,融合起来就是一个地域的人文记忆,值得我们记录和珍藏。本期“家族记忆 守望乡愁”,是晋江灵水古村落里,三代女人和一棵树的故事。同时,也欢迎读者朋友们积极投稿,只要是关于家族记忆的,题材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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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天井里长着一棵140年的含笑花,哦不,那不是我的天井,是我借住了半世纪的别人的家。这是晋江灵水古村落里最有名气的基钜大厝,是我的老伯公、菲律宾华侨吴基钜1875年建成的二落四开间护灵古厝。屋子建成后,老婶婆在天井里种下了这株含笑花。140年的花树就如同它秀气的名字一般,最粗的树围也不过如细细的电线杆,就像我的家族维系的亲情线。

  我没读过书,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讲,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在我还是婴儿时,17岁的养母抱养了我和另一个男孩。因为,她刚结婚不久的男人去了南洋,临别前只对她说了一句:“我走啦。”头都不曾回过一次,虽然知道瘦弱的养母,就站在村口看着他。

  战乱的年代,一转身便是永别。养母只听跑船的村人说起,养父在那里娶了别的老婆。

  此后,养母担起了养家的重任。心善的老婶婆心疼她,时常接济,还给她织了衣服,纳了鞋子,让养母不致衣衫破败。老伯公和他的孩子们在印尼、菲律宾一带做木材生意,裹着小脚、上了年纪的老婶婆没有跟去,天井的含笑花是她最好的伴儿。养母一辈子碎碎叨叨念的都是老婶婆,那含笑花,定是见过养母哭着跟老婶婆埋怨生活的苦。

  在我混沌的幼时记忆里,我最爱扯着养母的衣裳,跟到这个大厝来,年迈的老婶婆总会神秘地从她的边房里变出一把花生。吃完花生的我,常眨着眼看着雪白的含笑花,扶着树干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老婶婆很爱这棵含笑花,只许我捡拾天井石条上掉落的花瓣。邻居的姐姐们也总打着赤脚来,捡了花瓣夹在书里,书的每一页都染着淡淡的香。

  夏日午后,常常可以看到老婶婆开着古厝的门,搬把靠椅坐在含笑花的树阴下,竹编的小篮放在腿上,忙着缝制秋日的衣裳。穿堂风带着夏日的热气徐徐吹来,花树的叶子沙沙低吟。老婶婆打着盹,偶尔抬眼看看谁路过家门口。阳光一点点从天井的石条上褪去,枝上的含笑花瓣透着夕阳暖红的颜色,偶有几片花瓣和叶儿,随意落在老婶婆身上。

  后来,老婶婆去世了,她的儿女都已定居海外,成了灵水海外华侨里产业最大的家族。基钜大厝的门长年紧闭,那朴素的老厝,飞檐轻俏地斜入天空,任十岁的我在门外怎么眺望,也看不见宅内只有一层楼高的含笑花。我趴在大门的细缝处猛嗅,爬到门口堆起的石堆上长久地看。还好有花香,还好有鸟儿飞起,含笑花还好。

  时光碾过,我与抱养的哥哥结了婚,为生计终日劳碌的我,几乎快忘了古厝的含笑花。老婶婆的大儿子良师从海外回来,牵头建了整条骑楼式的灵水街。我二十来岁那年,良师看到我们一家无房可住,便将这老厝的钥匙交予养母,只嘱我们看好老婶婆留下的含笑花。

  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也没见过我名义上的养父,从小到大只能住在几十人共有的祖厝里,我对家的渴求太过强烈。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真的好似天井里这香气四溢的含笑花一般甜蜜。只是,幸福的时光太短,四女儿出生后,年仅三十余岁的丈夫久病多年,终是走了。不久,古厝主屋的墙也塌了,像我失去了顶梁柱一般,屋顶的横梁也摇摇欲坠。

  大把大把进风的卧室,总把年幼的女儿们从睡梦中冻醒,大家挤在一张床上,身上叠着厚厚的被子。一家三代,只剩下六个女人,捉襟见肘的生活无法将塌下的墙补上,再为屋顶做个牢固的整修。老婶婆长居香港的孙儿元森抽空回来,指挥村里的工匠翻修塌下的屋子,我和婆婆帮不上忙,只能坐在天井的石沿上,无言地望着一树的含笑花,“这里还能容下我们吗?未来,家又要漂往哪里?”内心翻腾的不安说不出口。

  “阿姐,你不用烦恼,房子修好后还给你住。”元森看出我的心事,说:“你帮我们看守古厝,还将奶奶心爱的含笑花照看得这么好,房子不给你住给谁住?”看我生活拮据,他们还把古厝旁良师大厝的租金给了我。我很感谢这些同族的侨亲,只能更卖力地照看好房子和含笑花。

  工人修葺扬起的水泥水喷溅到树上,空气里飘扬的尘土蒙住了每一片向上张开的叶子,含笑花开始一叶叶枯黄。我和养母焦急地绕着树打转,我们不是花匠,不会给花看病,只能打来一桶桶水,将树干上的水泥一一洗掉,拿来梯子将树叶一片片擦净,挖开压在树根上的石条,将被水泥污染过的土淘出,换上田里的新土。病了的含笑花成了一家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天热了,雨下得少了,就会想着给含笑花树浇水,生活的水所有人都不会往天井里倒。

  还好花树又活过来了,半年后又变得郁郁葱葱。被悉心照看的花,一年四季都在盛开,古厝的每个角落都盈满了花香,我时常推开卧室木扇的窗,看窗边铜钱大小的白花。

  女儿们都出嫁了,古厝又回到了以前老婶婆在时的光景,只剩我一个老妇和一棵老树。女儿们让我一起去住,怕我一个人太孤独,但我怎么舍得下含笑花树?

  现在,古厝的名气大了,百年含笑花也出名了,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来参观。好几位访客出价5万到20万,想买下含笑花,我都笑笑地拒绝了,含笑花在我心里不是金钱,而是我报恩的还情树,我怎能辜负华侨的嘱托?(海都记者 刘燕婷 谢明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