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有朋友送的一盆绿植,油绿的叶子,簇拥着四根茎秆,嫩绿、挺拔。顶端举着白白的花瓣,像婴儿的手,手心里半捂半露着一穗花。一问名字,叫“白掌”,我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从白花到白掌,中间似乎是直线的路,又似乎是弧形的路。一个名字,让面前的植物亲切了许多,我看着它,就像看着邻家那个扎着马尾辫蹦蹦跳跳的女孩。

  给花花草草取名字的人,内心装着什么呢?该是诗吧——心中装着诗的人,心灵会长翅膀,会从一个心灵直达另一个心灵。读《诗经》,许多名字让人心生柔软。蒹葭,读起来就是诗,两个字稍微拉长音读,水就会漫开来;芣苢,一读就莫名地想到一位古典少女,好像在十五国风的天垄上痴痴远眺。可见,人类给草木取名时就充满幻想、溢满诗情,满眼都是舞动的精灵。

  回到生活,一下子就想到身边的几种花草。凤仙花,多好听,“凤”让人想到那种千变万化的神鸟,“仙”让人想到那种人间天上任往来的精灵。千日红,直白中见到一种精神,一个“千日”让人感到这花有气质、有气度、有耐心,人们常说“花无千日红”,可这花偏偏对抗常识、对抗人类。鸡冠花,看得久了就会有一种幻听的感觉,它站在秋风里,就是红红的大公鸡。还有绿萝,名字像一个得意的公主,其实是一个泼辣的村姑——一个“萝”字,让你看她时眼光会柔了许多;但你怠慢了她,她依旧活得有滋有味。

  前不久,与妻子在一个阴天去郊游,看见一片荒废的土地上烂漫着一片金黄的花,云霞一般,似乎会烧沸阴霾。用手机的“形色”一拍,名字就跳出来:黄秋英。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啊,取名的人想必爱女心切吧。我看着开得无边无际的花心情大好,妻子说:“既然喜欢,就采几朵吧。”我说:“还是让它们长在野外吧。”返回时,看见一家商铺门口开着一种大红的花。花像喇叭,但比牵牛花的喇叭开口要大,一种用尽腹腔里的丹田气吹奏的样子。一问主人,说是朱瑾,取花名的人,也太爱这花了,用一个“朱”字,又送一个带有“玉”旁的字。养着玉一样的花,不是洋溢着诗意吗?

  一盆文竹,一个“文”字道尽了它孱弱的样子。叶子长起来像一朵绿云,风从窗缝里进来,它就会轻轻摇曳颇有黛玉的袅娜之风。有时洒点水,它就更加楚楚可怜,不爱它都不行。

  一盆蟹爪兰,“蟹爪”似乎不雅,“兰”似乎也名不副实。但这名字就觉得好,因为植物的样子就像蟹爪,这该是世上最温柔的蟹了吧?文竹与蟹爪兰挨在一起,一个文静、一个泼辣,像两个闺蜜,天天商议着开花的事情。

  一盆吊兰,“吊”字总让人担心。它喜欢吊,伸出茎来,就吊下一个小小的家庭。于是,一个又一个吊下去,盆的四周就流淌着绿了。吊兰的待遇很好,它独享一个实木架子,顾盼自雄,长条的叶子有点柳叶刀的感觉。

  从自家出来,到小区里转转,也会看到许多花草。绣球花,此时只有绿叶,春天开花时,一朵朵攒聚在一起,真像绣球,是春天的新娘出嫁时戴的花。马缨丹,一年四季都是一副样子,傻傻地开,似乎没心没肺。为什么叫马缨丹?只觉得“丹”或许还有落点,而“马缨”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名字很好听,天下无理的事多了,何必争辩。一串红,如果花草是一个世界,这名字一定可以叫得很响。一串红就是一串血一样的花,在风中晃着,让人不敢逼视;如果长在一丛绿色植物旁边,就能让绿色更绿,也让自己更红了。

  不远处有一种花,鲜红,形如五星,中间的蕊,一点点白。花的藤细细的、软软的,自己向上攀爬。攀到一棵榕树的顶端,就把星星挂上去,亮着秋风,亮着每一个过往鸟儿的眼睛。它叫茑萝松,名字美得让人心颤,“茑萝”二字更是缠绵。还有一种花,不得不说,它有许多名字——曼殊沙华、彼岸花、莉可莉丝、红花石蒜……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这花真的让人唏嘘!

  轻声呼唤花草的名字,像呼唤一种希望,呼唤一个可心可意的女子,唤得久了,花花草草就通了人性。看花时间一长,它的蕊、它的瓣就似乎在开开合合;花开时,有细微的声音,那是应答;花落时,也有悠长的回响,那是告别。虽说花花草草的名字是人的臆想,但谁又能保证它们不是人心的观照呢?父母给孩子取名是自家的小学问,而给天地间的尤物——花草取名可是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