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但是赏樱花、品桃花、看杏花的浪漫时节，姹紫嫣红五色斑斓的花朵，拥挤着笑闹着，看也看不完，接也接不住。春天也是乡野踏青、寻觅野菜、大饱口福、烟火味浓的一个尝鲜时节，田间地头，门前屋后，树梢上、沟渠边，各种各样的原生态野菜轮番上场，不但陪衬了秾丽多彩的春天，也让人们过足了馋瘾——原来春滋味是可以齿颊留香的。
当仁不让首先出场的肯定是荠菜。最早的《诗经》中就有其朴素清香的身影，“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是也，谁说荼菜味苦，我感觉像荠菜一般甘甜。荠菜是最早感知春天的植物之一，从天寒地冻的冬月里一直可以生长至清明前后，有近小半年时间。最美味的荠菜则长在冬末春初，呈铁锈色，并不好看，小爪子似的锯齿叶匍匐而生，如褐衣老妇跻身于田间坡埂。但开水锅里焯一下，马上就有奇迹发生，枯槁苍老的模样返老还童一般，顿时变成翠绿色，油光可鉴，清香扑鼻。荠菜可凉拌，可煨羹，可烧汤，最经典的做法一是炸春卷，二是包馄饨。早春的宴席上，荠菜春卷深受欢迎，炸得焦黄，咬一口，荠菜碧绿生青，回味无穷，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极是诱人，道是“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荠菜馄饨更是上佳美味，荠菜配上肉糜，薄皮大馅，咬一口，满口鲜香，令人迷醉，可谓第一春滋味。若将馄饨下在鸡汤里，更是锦上添花，鲜得眉毛都要掉了。连木心先生也说，“有时，人生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有时，波德莱尔真不如一碗馄饨”，这馄饨就是鲜香扑鼻的荠菜馄饨。
与荠菜差不多同一时间出现在荒野之间的是野麻菜，也叫野辣菜，极是泼辣，扎根也深，墨绿色的叶片边缘有锯齿，还有少量毛刺，一棵就能长成锅盖那么大，腊月里贴了地皮伸展，一到春天就起薹，开小黄花，自成风景。挖回家，略晒两日即可腌成咸菜，有股呛人的麻味。腌上三五日，开坛，炒食，多搁油，加姜末、红椒，炒成微黄，极是鲜美，仍有微微的麻味，但滋味更加醇厚，佐粥最好。吃不了，也可晒成咸菜干，用来炒嫩蚕豆或红烧肉，又是一股馋人美味。
野水芹多生在沟渠边，地气湿润的水湄处常见。两指长，叶片嫩绿，根部细白时最好。采回来，炒肉，炒千张，哪怕清炒也好，又脆又香，一股原野的芳醇直涌舌尖，感觉一箸水芹就是一箸春天——好几年没尝过野水芹了。没承想前几日下乡时，发现水沟边就有野水芹的窈窕身影，惊喜之下赶紧拔了两把，好好过了回馋瘾。要知道，好东西有时真是可遇不可求。
春雨霏霏，下上三两场，马兰头就冒出了嫩绿的叶芽，紫梗，阔叶，一团团一簇簇比肩而立，倚风自笑。约上同伴，田间地头，小锹剜上半篮。择净，焯水，挤干，切碎，拌香干，堆在细瓷盘中，浇了麻酱油，淋点香醋，真是香得馋人，且品相赏心悦目。用筷头拌好，细细一嚼，极是清新，鲜爽，一丁点酸涩滋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动。也可清炒，炒腊肉，炒五香豆腐干，皆为良配。听说还有人将马兰头腌成菜干的，说留着冬天烧肉吃，想想也觉得奢侈。
枸杞头又叫枸杞芽，亦为一道野菜，一掐一手的绿汁，可见其娇嫩。最常见的做法是清炒，一丁点油盐足矣，有着春天独有的清新与爽口，自带一丝酸苦味，但酸苦得恰到好处，令人垂涎。要不《红楼梦》中，钟鸣鼎食的侯门千金薛宝钗和三姑娘探春自掏腰包花费五百钱，也要吃上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呢。著名老饕汪曾祺喜欢的仍是凉拌枸杞头，说是极清香，可以清火，如北方人吃苣荬菜一样。
草头也叫金花菜，书面语是黄花苜蓿，吾乡也叫花草或秧草，春节直至清明过后的菜场上是一种时令蔬菜了。不过田间地头，草头也是野菜。一根茎上三片叶，开黄花之前最是鲜嫩，掐了嫩芽回家，清炒，入豆瓣酱，喷点料酒，颇有着一番清爽与生机，很是下饭。也可切碎了，剁点肉，包包子，真是解馋。苏州人还喜欢吃腌金花菜，春天吃的酱汁肉也爱用金花菜打底，说是绿叶衬红花，要的是好看。记得我在蚌埠的一所军校里当干事时，操场边上长满了野生的草头，春天的露水珠儿快干时，爱人常去掐上一篮，中午就有可口的酱爆草头吃了，轻轻一嚼，满口都是春的滋味在丝丝缠绕，满腔都是春天的鲜美气息。
清明时候的艾草可以用来做青团，那是我钟爱的节令美食。柳绿桃红时候，踩了大好春光，掐上半袋艾草嫩尖。洗净，开水锅里一烫，用破壁机打成绿汁，倒在糯米粉中，使劲揉搓，似有翠意氤氲的芳春在手腕间萦绕。掐成剂子，包入红豆沙，上笼屉一蒸，便是绿得养眼的青团，咬一口，温柔糯软处，满是芬芳的草叶纤维味儿，那也是春意深深的鲜美与回甘。或许有人说，超市里有的是青团在售卖，何苦费那工夫？我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采的艾叶，自己包的青团，单那草叶纤维的滋味，就和超市里的相差十万八千里。还是自己动手吧，也不负一个多姿多彩的春天。
年轻时我在北方的军营里待过十多年，那里的人们也爱春天的野菜，如苦菜、茵陈、小根蒜、面条菜、杨树花穗、构树花穗，还有鼎鼎大名的香椿，香椿芽拌豆腐，至今让我垂涎！
当季节的脚步从新春的鹅黄嫩绿，行至暮春的落英缤纷，这段时日里，我总要仪式一般，包一回荠菜馄饨，凉拌两次马兰头，再蒸几只艾草青团尝尝鲜的。仿佛将春天消化在身体里，让蓬勃的生命力在筋骨中生根发芽。所谓不时不食，诸般野菜春滋味过后，才能无憾地挥手，又生一年新憧憬。